在林逸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严肃而冷漠的。
他是个好领导,工作兢兢业业,和有些同职位的人不一样,林家栋喜欢跑基层了解情况,可以说他的政绩,都是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踏出来的。对这份工作来说,林家栋没有任何遗憾,可是对于自己的家庭,他始终感觉有所亏欠。
尤其是对林逸。
当年林家栋还在区教育局做副局长的时候,上海的小升初就已经改革了。那些重点高中的初中部,或是中考表现非常好的初中,竞争激烈程度不亚于高考。林逸的成绩当时处在考入顶级初中的临界点上,可上可下。换成别人家,此时就要纷纷“行动”起来了,虽说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未雨绸缪总是有备无患的。
当时林逸一心是想要去家门口的二中,因为要好的同学成绩比他好,显然是能轻松考进去的。
作为教育局副局长,手里总还有几个内推的名额,说白了就是有些项目作为加分,如果成绩有平列,那么这些加分就能保证孩子顺利考入。
林逸考试的成绩,基本上就是年级的30名到50名之间,仅仅考考试发挥,那还不算稳,但是林家栋手里的加分权,几乎对他来说就等于胜券在握了。却没有想到,林家栋并没有把这个权利用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反而推荐了区里另一个孩子。这本来是个能稳稳考进前十名的优等生,但是半年前,孩子的母亲得了重病。这个孩子的父亲早几年就因为车祸身故了,是由母亲独自带大的。在这个情况下,孩子不得不请了两个月的假去照顾自己的母亲,幸好亲戚、居委的多方帮助,孩子母亲顺利出院了,恢复状况也很好,但是这一来,拉下的两个月的功课,让孩子的模拟考成绩一下掉了十几名。
同样是在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手里有加分,究竟是偏向自己的儿子,还是推荐品学兼优的孩子?林家栋最终还是站在了一个教育工作者的立场,而不是作为一个父亲,下了决定。
小小的林逸因为这件事,简直气极了。他不在乎能不能用到父亲的特权,而是觉得,爸爸根本就不关心自己,甚至对别家的孩子比对自己好。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孩子突然就长大了。
所谓的成长,或许就是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独立而孤独的个体,很多事情,以为能依赖的人不再能提供帮助,然后慢慢地就习惯了,不依赖别人。
中学读了私立学校,早早地就开始住读,大学更是申请了国外的奖学金,离家远远的。甚至原本考取的是英国的学校,后来交换到了加拿大。林逸这一路的成长,几乎是越来越逃离父母庇护,变成独来独往个体的过程。
和父母感情微妙的地方在于,他并不怨恨什么,只是……习惯了不期待。尤其是对于自己的父亲。印象中,每年假期回到家里,也是不太见到林家栋的,难得和大家在一起吃顿饭,父亲似乎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学业,只要成绩不错,似乎也没有学坏,其他的都不那么要紧了。而母亲嘘寒问暖自己的生活,也更像是一种补偿。一个早早地就住校的孩子,基本生活自理能力肯定是不在话下,去了国外念书之后,连做饭都学会了。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逸有种感觉,可怕又悲哀他似乎,并不那么“需要”父母亲了。一个孩子,一个男孩子,开始有这种意识,其实是有成就感的。他渐渐觉得自己脱离了一个孩子的身份,而成为了一个男人,能够为自己的生活负责。林逸这么生活了近二十年,在他真正从一个少年长成一个青年的过程中,似乎忽略了一件事父母也和他一起在经受岁月的流逝。
时间冲刷过他的躯体和心灵,是愈加坚强有力的成长,而流过父母的身体和心灵之时,却带走了他们的活力和期许。
有人说,老人就是另一个状态下的孩子。他们,尝试着依赖的人,就是自己最亲的子女。如果,当父母也渐渐觉得想要依赖的人,其实并没有办法带给自己安全感和更多期待的话,他们也终将远离。可是他们的远离,也许就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了。这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林逸原本没有想得这么深远,可是最近加入到高端客户养老社区项目之后,虽然他主要的工作是新产品开发,但毕竟也是听了太多老年客户的真实需求,以及养老社区怎样最大限度地消除老年人的孤独感,同时及时地提供医疗和其他相关服务。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母亲,也都快成为老年人了。
他只是不习惯和他们太过亲近,而已。
所以林妈妈临走之前和他相约,“周日回来吃饭”,林逸终究是答应了。第二earz
周日一早,闹钟还没有响,林逸就自然醒了。他抓过床头的闹钟看了看时间,7点53分。比他平时习惯的时间早了整整一小时。以前他都会在9点钟起床,洗澡之后煮一杯咖啡,吃两片面包或者泡一碗麦片,然后看两集美剧,此时一缸衣服正好差不多洗干净了。把衣服晾出去之后,收拾一下家里,同时准备午餐。有时是煎块牛排或者羊排,有时煲一锅汤,兴致比较高的时候,也会给自己炒三个菜来吃。下午简单地午睡一会,然后就是看书和练字的时间,偶尔会出去一趟,到超市采购一周的所需。晚饭通常就是水果或者色拉,然后看美剧、打游戏。他真的是非常宅。
除了旅行,以及习惯了多年的和常敏约了打球,周末的林逸,很少出门。
这就导致了他想到周日要回爸妈家里吃饭,居然睡不着了,整个生物钟彻底被打破。
一骨碌坐起身之后,他起床气还没消,略有些呆滞地眨了眨眼,思考着接下来该干嘛。过了大约两三分钟,林逸掀开被子,踩上拖鞋,冲到洗手间对着镜子看了看
还好,没有黑眼圈,不然大概又要被念叨了。
洗漱完之后,林逸看着洗衣筐里的几件衣服,想了想,把洗衣机调成了快洗模式,同时从冰箱拿出林妈妈买的麻糬,放进微波炉加热了20秒,当做早餐吃了。忙完这些,时间是9点39分。
差不多还有20分钟的时间,该出门了。
林逸到衣柜里拿出一件恤和一条洗白的牛仔裤,刚往身上套了一半,又脱了下来,换成了休闲衬衫和休闲裤。
把自己收拾成一个精神小伙之后,林逸开车出门,去了一趟菜市场。
父母家的小区,以前没有什么车,如今要找到一个停车位,已经有些难了。林逸在里头转了三圈,终于停到了一个要走上300米的空地。他手里拎着一个盒子,摸了摸温度,轻轻摇了摇头。
听到门铃响,林妈妈先喊道:“来了来了……”然后才反应过来,忙跑到门口去接电话,给林逸开了楼下的门。
见妈妈守在门口,给他拿拖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林逸瞬间有些恍惚,他出国念书第一次放假回来的时候,妈妈也是早早就等在了门口,虽然她知道他有钥匙,会自己开门……
突然间,林逸傻笑了一下:“我忘记了,其实我有钥匙的。”
“你洗个手,坐一下哦。你爸爸在里面烧菜,我去给你洗草莓吃。”一边说着,林妈妈的鼻子抽动了两下,脸上的笑容突然愈加灿烂,“老林,儿子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臭豆腐!”
林逸突然显得有些尴尬,轻声地说道:“冷掉了,大概就不脆了。”也不知道,是解释,还是随意找了个话题而已。
就在这时,林家栋端着一盆香浓欲滴的糖醋排骨出来,看见林逸,嘴角和眼角简单地向上挑了一挑:“来啦?”
父子俩好像都有些尴尬,林妈妈忙打着圆场:“就说你们父子连心呢,小逸给你买了臭豆腐,你爸爸烧了好几个你喜欢吃的菜,你说生日不要大搞,个么我们自己家里吃得丰盛一点,也一样的。”
生日?林逸终于知道为什么妈妈要亲自跑到他那里一趟,让他今天要过来吃顿饭。下周二,就是他的35岁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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