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春归向兰庭打听关于王太后的逸闻旧事的时候,慈宁宫里,王太后也正同萧宫令提起春归。
这时连那顶金丝狄髻也已从发上取下,太后只低低挽了个圆髻,还是把一张凉床安放在那株梧桐树下,几日的时间,黄叶几乎已经从梢枝上落尽了,没有清扫,任由在绿荫下堆积,像夏秋之会正在俯仰之间,也像这处殿苑确与人间隔着两番情境。
凉床边上的花几上供着一盆飞燕草,正是花期,有蓝、紫二色,枝茎纤弱叶瓣别致,趁风如燕鹊翩舞,此花是经远洋而来,乃传教士献上的贡礼,皇城之外几乎不见种植,慈宁宫里却植有一片,王太后格外爱惜,轻易不肯赐人。
但此时却交待萧宫令:“今日虽说不及和小顾更多闲谈,听她说起和阿纪怎么捣腾盆景,也知道她擅长且热衷花木栽种,就把这盆飞燕赠与她去。”
“这盆飞燕可是娘娘亲手插枝养护,为养出这样的植株形态,在如何控高上极尽用心,寻常给水施肥,样样都是自己操持从不放心假手他人,竟然舍得赠与顾娘子?可见娘娘是当真喜爱顾娘子的品格。”萧宫令笑道:“可惜了顾娘子已经出阁,要仍在待嫁,娘娘必定会召她来慈宁宫陪伴一段儿时日。”
“那孩子不仅模样长得好,性情又极豁朗,虽说是在宫宴上难免拘束谨慎,言行间却还能透出风流韵致,光这外貌风骨就很投我的脾胃。且她还真是个侠肝义胆的人物,为了阿纪连寿康宫都敢顶撞,人又机智懂得分寸进退,三言两语的就把万氏给挤兑得膝跪求饶,可见性情里刚强不屈的一面。”王太后也露出笑容:“还真像飞燕草的风格,看着纤弱,枝茎却自带一股柔韧,若无人为的修控,野生于荒野山地更能恣意蓬勃,风雨之中径自妩艳。”
王太后又想了想,笑容更舒展了:“我之前没见她,只听说了荣国公府那三小子胡作非为的事故,没往深处想,且还相信真是投了巧,正好赵江城要拿荣国公的把柄,遇着孤女被汾阳郑门逼得走投无路,借这事故打压施良行在汾州站稳脚跟。可经过今日这一见,哪还会相信小顾真能因为郑珲澹的欺逼走投无路不得不卖身,这样的忍辱吞声?定然是她的设计,豁出去这一闹为自己谋夺一条生路,赵江城这个汾州知州反而被她利用了一回。”
“应当是纪夫人在后出谋划策,否则顾娘子也看不透朝堂之上的利害。”
“你也知道阿纪的脾性,虽说宅心仁厚打抱不平,却也一贯看不上自身怯弱畏头畏尾的人,且孙家如今是这样的境地,她掺合进朝堂纷争也得担着极大的风险,要不是当真爱惜小顾,绝不至于如此行事。”
“有幸的是顾娘子的确没有辜负纪夫人情义,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知恩图报说来简单,可多数人往往当事到临头,仍然难免权衡利害得失,张氏可是皇上的生母,小顾这样机智,怎能不知顶撞张氏的后果?她却一点没有犹豫便铤身维护,确然没有辜负阿纪待她的知遇之恩。”
王太后叹一声气:“人在这世上活得久了,总难免会遭遇几回恩将仇报、世态炎凉,渐渐就懂得了趋利避害才是泱泱大众的常态,我虽没有因此麻木不仁,不也看开了人情淡漠,晓得知恩图报不易,只望不要被落井下石就好。”
萧宫令相伴王太后多年,很明白这声喟叹背后的失望和无奈,难忍愤愤不平:“当年张太后不知听了谁的挑唆,竟逼着皇上封生母为太后,说出要让娘娘反向她持臣妾之礼的狂悖之辞,张太后只记着自己是皇上的生母,全然不记皇上从立储至继位,皆赖娘娘助力维护之恩,竟听信挑唆有意折辱娘娘,岂不是恩将仇报?!皇后当时袖手旁观,不肯半字劝谏,老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后如此凉薄实在也是忘恩负义,也只有娘娘才能不计前嫌,还为了皇后收拾残局。”
“我为的不是她。”王太后摇摇头:“是为了皇上待我的情义,毕竟当年皇上无论张氏如何逼迫,甚至连并尊太后都不肯相与,皇上敬重我这嫡母,我也要体谅皇上的心情,太孙毕竟是谛儿的唯一骨肉,因着谛儿早逝,皇上一直心存憾痛,他对太孙是寄与厚望的。”
“只但愿太孙能够回头是岸痛改前非吧。”
“看遍了世态炎凉,才更懂得真心挚意的珍贵,小顾今天为阿纪铤身而出时,那刹时间我就对她一见钟情了。”王太后对萧宫令挤了挤眼。
一本正经听讲的萧宫令被这两下挤眼弄糊涂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都多少年的事了,娘娘瞅着机会还调侃老奴呢,难不成一大把年纪,老奴还会和顾娘子这样的晚辈后生拈酸吃醋不成?”
“过多少年我都记得你为了这四个字儿,连先帝都敢顶撞的事儿,当时没吓得我眼珠子连着下巴颔一齐往地上掉,几乎以为你小命难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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