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姐坐着一乘小轿进娄家门的时候,刚好过了19岁。盲姐穿着鲜红的褂子,蓝黑色的裤子,踩着一双红色绒布面的鞋进了娄家的大门。她低着头,隔着盖头听见狭窄的院子里闹哄哄的笑声,庄子上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办过这样的喜事了。先是和小鬼子打仗,爷们儿们走了一大半,后来又不知怎的又打仗,能上战场的都走了。再后来,战事平了,陆陆续续回庄子上的人都带着新伤旧痕,或是疯疯傻傻的。即便有婚丧嫁娶,也都是草草了事。如今已过了闹饥荒的年景,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娄家又有这么一门子喜事,整个庄子上的男女老少都来凑热闹了。那些始终吃不饱的饥瘦的脸上,竟都泛起了喜气的红光。
娄家老太爷本是京城里的一个四品大官,在对待洋人的问题上得罪了上头,皇帝一气之下革了他的职,但顾及娄老太爷年事已高,便给了娄家一个庄子,让这一家老小去远郊务农不得回京。娄承德的祖父带着妻房儿女迁至娄家庄,原本管事的家奴念着主家的好,不肯离去,执意要和娄家一起看护这庄子,虽早已没有官职,但这管家一家五口照样主子主子的叫着。
于是娄承德的父亲以及三个哥哥,都带着家眷在这远郊扎了根。娄老太爷60岁得了娄承德的父亲,取名“珠玉”,生活上更是如珠如宝的宠着,事事都要顺着他的意。娄老太爷逆了祖上的规矩,竟把庄子上的大宅子也袭给了这个小儿子。娄家兄弟都是读书识礼的人,也不计较,只看好自己那一小家的事情,只要这娄珠玉不上门胡闹耍性子,也不上大门上去叨扰。哪知这娄珠玉迷上了鸦片,卖尽家中值钱物件,还把身子折腾坏了,至死也没生个一儿半女。娄家大哥可怜这小弟,把自己的小儿子娄承德过继给了娄珠玉,给娄珠玉送了终。
娄承德自小饱读诗书,谦恭待人,把娄家的大宅子重新打点的井然有序。17岁那年,亲父给他许了门亲事,是早年有过交情的翟布头家的独女。翟家历代经商,给官府的家眷们做衣服,到了翟布头这一代,朝廷要亡了,西洋货涌了进来,生意做不下去了,便把家中多余的布头散给了百姓,百姓感念他的恩德,都叫他翟布头。翟小姐知书达理,进门后和娄承德相敬如宾。十几年间过的和新婚夫妇一般,恩爱有加。可惜这翟小姐一直未能成孕,直到又过了几年,才有了一个儿子。嫁娶15年有了一子,本来是要宠爱有加的,但是娄承德自小见叔叔娄珠玉的横行,虽是宠爱在心,但是言行上还是严厉管教。翟小姐生下儿子后,身体一直欠佳,没过几年便死了。娄承德痛心疾首,10年后才续了弦娶了盲姐。
盲姐行了礼拜了堂,便匆匆的被送进了里屋。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下被推开了。盲姐拽着衣角,虽然已早就到了婚嫁的年纪,但对于男女之事并不了解多少,只是偶尔听庄子上的娘儿们在河边洗菜洗衣的时候说过几句。盲姐听着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了。娄承德走近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道:“伍德先生给你写了一封信”
盲姐一把扯掉了红盖头,怔怔的看着那封信不敢接,哆嗦的说:“他……他没死吗?”
娄承德点了点头,冷冷的说:“没想到吧,伍德先生回美国了,除了这封信,他还让我把这把锁转交给你。“随即从衣柜中拿出一个红木小盒子,拿出一个刻了梅花的小金锁。
盲姐几乎想从这密闭的房屋内逃走,但是似乎又被那个金锁死死的钉在那里。
娄承德冷笑一声,转身离去,狠狠的关上了门。
盲姐伸手抓住金锁,就像9年前在井边抓住的那个石子一样,几乎要嵌进肉里。往事忽地一下全涌了上来。
依依落井后,小姑便疯了。最开始只是在家抱着依依的衣服傻笑,没过半年便在后山乱窜,漫山遍野的叫着依依。小姑父三番两次的拖拽回家,无奈后来又在家里又上了锁,但小姑总能找到机会跑出去。一个正月十五的晚上,小姑父带着小姑出来放花灯,一转身,小姑不见了。于是原本在河边放灯的老老少少,都四散开来找人。刚过二更,大家远远看到了祠堂熊熊燃起的大火,隐隐的听到小姑在里面大喊:“依依,妈妈来了”
小姑没了,祠堂被烧了个精光。乡里族老去盲姐家走了一趟,对老蒙夫妇说:“盲姐虽然是个苦孩子,但要不是因为她,祠堂族谱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这是对祖上的大不敬。况且她本身就是个外乡人,要不然找个好人家送走吧!”
“这孩子,进了我家的门,便是我们的骨肉了,怎么能像个物件一样,说送走就送走啊!“
”盲姐是你们从狼嘴里揪下来的,这也养了5年了,13岁的女娃娃也可以定门亲事了。要不然我们做主,许给隔壁王家老二的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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