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勤伯爵府诗会那日后,百里便一直在水榭,足不出户。
老金不许她去夏家灵堂,纪尘风也不许她去德善堂。她只能在水榭设了小小的香案,每日替夏家亡魂诵经超度。只是每日晚膳时才会去青藤苑,和太傅一同晚膳。
诗会结束已有两日,只是百里心中偶然还会莫名想到那位雍容尔雅的伯爵娘子,她也不知何故,莫名的想要靠近这位伯爵娘子。闲暇的时候,她便坐在水榭的连廊把玩那日赢得的头彩,那支流苏金丝玛瑙步摇。偶尔也会听见小丫鬟偷偷聚在院子的角落议论府上的八卦。太傅府成员并不复杂,丫鬟们议论来议论去也不过是那轩雨阁那边的一两件情,诸如那个素未谋面的薛家哥哥近日里如何如何对他苑中的兰姑娘如何如何上心了,今日那位少爷又给兰姑娘添置了几身新衣裳或是今天那位少爷又给兰姑娘寻了什么宝贝。小丫鬟们又开始揣摩,少爷是不是终于要给兰姑娘什么正经名分了。
百里和雪凝倒是常常听得津津乐道,倒是小彤若以遇上了她们这般私下议论主子,定要好好训斥一番:“主子们的事情时候时候轮到你们这几个小蹄子编排了!过几日,孙嬷嬷可就要回府了!你们这副皮子还想不想要了!”
孙嬷嬷,早在石湖山百里便曾听金老头提及,说太傅府上孙嬷嬷之子,曾在石湖山拜爹爹为师。她虽不知孙嬷嬷由来,却也知孙嬷嬷在太傅府上也颇有地位,既然同她也算有所渊源,便特地叮嘱小彤倘若孙嬷嬷回府便定要带她一见。
有一日午后小憩,醒来时隐约听见小彤与雪凝讲话。小彤将当日忠勤伯爵府的诗会上的事情深情并茂的说与雪凝。小彤说:“我素来也是佩服姑娘的,竟不知我大抵还是小看了她。那日许家姑娘故意为难,却不想姑娘竟能轻易化解。姑娘如此才华,你都不知那位许家姑娘脸色有多难看。我还听说,男宾那边许多公子都在打听姑娘家世呢。”
雪凝听见百里狠狠打脸那故意为难的许家姑娘时颇为解气,但还是故意放淡语调道:“倒也不足为奇的,想当年我家小姐可是我们金堂主带大的,听说小姐还不会走路,便已经知道替金堂主找书能换糖吃了。”雪凝方才说完却瞧见小彤面色不对,立刻又矢口改称:“我是说,我们家小姐还未学会走路,便已经会背诗了。”
小彤点了点头,道:“难怪百里姑娘这般才华出众,连那位自持洛宁第一才女的梁六姑娘都比了下去。我听说,那忠勤伯爵娘子每月初十都会举办一次比诗大会,到时候我定要再陪姑娘去!看姑娘大放异彩!”
雪凝闻言神色慌张,连忙捂住小彤的嘴,支支吾吾讪讪道:“我家小姐,书确实是背了不少的,可是,可是,写诗方面,我家小姐着实。。。。。。”雪凝着实难以启齿,最后只说了一句:“连我家金堂主都说,小姐在写诗这方面实在是孺子不可教也。。。。。。”
小彤愣了愣,尴尬笑道:“也算了,姑娘此番抢了那位梁六姑娘的风头,想必以他们梁家气度,也不会再带姑娘去忠勤伯爵府了。”
小彤这句话显然对梁姐姐颇有成见,那日忠勤伯爵府分开时候,已有两日未见。那日见梁姐姐眉间似有不悦,当时也未寻得机会问她。此番见小彤这般说,细细回想,太傅府婢女从来都是最有礼的,只是似乎对梁姐姐并不热情。
小彤说:“那日,我一直觉得奇怪。梁姑娘明明知道我们姑娘出身江湖门派,偏故意要带姑娘去那种风雅之所。幸好咱们姑娘深藏不露,不然。。。。。。哎!”
雪凝也跟着愤愤不平:“你是说梁六姑娘是故意想叫小姐出糗?”
百里忍不住起了身,替梁姐姐辩解:“什么故意不故意的,你们呀!你们也说了人家梁姐姐本就知我是何身份的人,不过是江湖一介平民罢了,人家梁姐姐可是堂堂正二品吏部尚书家的女儿!人家不介意我的出身,愿意同我交往。你们也不想想,我被人耻笑,于她有何好处呀!”
小彤欲言又止,只是固执道:“姑娘,梁家的人,您还是慎交呀!”
百里叹道:“慎交?何为慎交?且不说人家梁姐姐曾对我有恩,那日在瑞王府,满山满海的人前去赴宴,可却只有梁姐姐一人心善,还记得去王府内宅探望那位有身孕的周小娘。梁姐姐与人为善,不在乎身份尊卑,如今如她这般又善良的官小姐,洛宁城中恐怕也不多了。”
小彤实在没有忍住,终于同百里说了梁家同薛家十几年断交的故事。百里心中琢磨了整个下午,终于在晚膳的时候去问太傅。太傅却笑着同她说,他们上一代的恩怨同他们小辈无关,那日那个梁家的六丫头被拦在太傅府外几个时辰也要坚持见他,为的便是要告诉他百里被京兆府带走的事情。
百里更加觉得梁姐姐好,小彤见太傅也这般说,便也不敢再说其它了。
到了第二日,那梁六姑娘居然来了。连着几日陪着百里诵经礼佛,闲暇时给百里讲些城中趣事。有两日,梁六姑娘留得晚些了,百里便带着她同太傅一起用膳。
日子一晃而过,终于到了夏叔叔的头七。那日唐清风一早被来接她,百里一袭孝衣全程守在夏叔叔的灵堂,直到夏叔叔风光大葬!
这几日,金无名出手,自是将夏家之事处理的妥妥当当。葬礼期间,他还抽空替百里整理了夏老板留下的家业。
尘埃落定,金无名终究要回石湖山了。临行前,他于百里单独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谈话。
百里只觉得金老头此番和从前大不一样,却又说不上具体哪里不一样。便只能乖乖的听他安排。
金无名先给百里看了一个半人高的木檀盒子,百里打开后竟发现盒子里头竟然满满当当摆满了地契银票之类。又见金无名得意洋洋道:“这些,都是我这大半辈子得积蓄。”
百里惊叹:“师父,难怪江湖传言你有一双点石成金的圣手!”
金无名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那盒子,好不容易忍痛割爱道:“这些,都给你了,都是你的了!”
“给我?”百里愣了愣,她这个师父虽将她一手带大,却也是素来一毛不拔的主。她曾听春姐姐提及,百里自小在金苑的每一分用度,金无名可是都和爹爹算得清清楚楚。今日怎这般大方?百里摸了摸金无名得额头,额头不热,并没有发烧。百里小心翼翼再次确认道:“老金,你确定。。。。。。这些,都给我?”
金无名叹了口气:“臭丫头!你师父我一生无儿无女,身边也只有你这么一个不让我省心的好徒弟,我的东西不给你我还能给谁呢?”
百里心中觉得有异,疑道:“可是石湖山出了什么事情?”
那金无名却笑道:“石湖山能有什么事情,只不过此番夏家事后,我领悟了不少,既然未来我这些东西都是你,不如趁着我尚且有一口气在,早些亲手给你的好!”
原来是为这个,百里笑道:“果然还是师父最疼我的。”她没再多想,随手翻了翻那盒子里面的东西,果然价值不菲。百里打趣道:“老金呀!你说我这算不算是一夜暴富?如今你给我的这些,加上夏叔叔的那些,我是不是要超越沐氏,成为宁国新首富了?”
金无名宠溺的拍了拍她的脑袋,得意洋洋道:“女首富,你想得到挺美!不过,如果再加上这些年我替你爹爹挣的那些,倒肯定能比沐氏富有。”
百里神色一变,却又笑道:“我只要我师父,别人的我可不要。”在她心底,百里门从来都是耀儿,即便她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侯,她也是这般想的。
金无名自然能猜出她的心思,叹了口气,一本正经道:“丫头,你且记住我下面的话。出了洛宁城,南城外往东南方向走二十里,那里有个叫蝶谷的地方。我在那里替你置办了个庄子,那庄子后头是一片桃林。我且在桃林间只种了一株夹竹桃,不知道的人并不容易发现异常。今夜我会亲自将这箱子埋在那株夹竹桃树下。这几个月间,你且抽空去一趟那庄子,将这箱东西妥善处理。”他又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其中良田、房产、铺子的清单我都在这册子上给你注明了,其中每份产业的管事我也给你标注清楚了,你定要好好记得。”
百里见他如此认真,有些不敢置信:“老金?你当真要将这些全都给了我?”
金无名又瞧了瞧她的头:“你若是再明知故问,我便将这些送去给沐氏,叫你这辈子都做不了宁国首富!”
百里闻言一屁股坐在那箱子上笑道:“师父如此诚意,欣儿自然却之不恭!”
金无名欣慰的笑了笑,许久,突然语重心长道:“欣儿呀,我同你爹爹也并非朽木之人。你的婚姻大事,我们本想尊重你的意思,只是无剑山庄的那位,我们并不觉的他是你的良配!”
百里撅了撅嘴,“那师父和爹爹觉得如何才能是我的良配?”
金无名淡淡笑道:“那个人,不需要大富大贵,不需要武功盖世,也不需要他有不顾一切为你挺身而出勇气。”
百里疑惑,“不需要他不顾一切为我挺身而出的勇气?”
金无名笑道:“人在不顾一切的时侯,说明他无计可施、无能为力只能奋力一搏。我和你爹爹只希望那个人,可以运筹帷幄,护你一世周全。”
百里愣了愣,原来金老头和爹爹想得这般长远。
金无名又道:“你到洛宁这些日子,尹少坤可有来主动找你?”
百里摇了摇头,认真解释道:“我来洛宁城后并未去过无剑山庄,想来尹家还不知我再洛宁的事情。”
“他不知?”金无名冷笑道:“当日你深陷京兆府牢狱,唐清风为了你闹得满城风雨。洛宁城周边但凡能赶来的江湖世家都前来支援,唯有无剑山庄收了唐清风的帖子,却毫无回应。”他又看了一眼百里,“我听说,你到洛宁城的第二日,沐家那两位少爷便跟来了。沐家在平阳城且知你在洛宁的消息,为何你这位同在洛宁的少坤哥哥,却浑然不知?他究竟是真不知,还是明明知道,却不愿为你得罪官府。”
百里心中隐隐不安,却仍一笑而过道:“方才师父还在说不顾一切代表无计可施、无能为力。师父怎知无剑山庄隐而不发其实正是运筹帷幄。你看,欣儿现在不是也很好吗?”
金无名欲言又止,只能恨铁不成钢道:“也不知那尹家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你竟这般向着他们家!”
百里没心没肺的笑道:“老金,就是这话,纪尘风也说过的!”
“你!”金无名叹了口气,又苦口婆心劝道:“好好好,此事你便当我没说!可是先前那沐氏设局在江湖中故意放风说百里门要比武招婿,江湖各大世家,有名气的没名气的可都闻风往石湖山赶,为何偏偏他们无剑山庄却没有半点动静?难不成他们还是不知还是对你的婚事运筹帷幄?”
百里固执道:“老金,你对少坤哥哥的偏见已然根生蒂固。我也很难再说服你了,你也知道当日之事完全是沐氏设下的圈套,为的便是逼我就范。她既然有手段可以捏造爹爹替我招亲的事情,难道就没有手段故意将此事瞒住无剑山庄?我和少坤哥哥是指腹为婚的,没有人可以破坏我和他的感情。”
金无名冷哼道:“什么指腹为婚!那都是无剑山庄那位姜夫人哄你的鬼话!当年,我同你爹爹想着,她既然巴巴的要给你当姨母,我们便也没有戳穿,如今你都已然知道你自己的身世,难不成还相信这指腹为婚的鬼话!”
百里嘟着嘴生气道:“老金!我要生气了!”
金无名百感交集,最后只能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罢了!你也长大了,我言尽于此,感情的事情你自己再斟酌!”
屋里安静了许久,百里见金无名真的生气了,才缓缓走到他的身边,拉了拉金无名的袖子,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金无名见她如此,气也消了些,神色也缓和了些。他抬起双手按住百里的双肩,侃然正色道:“丫头,我连夜出城明日便启程回石湖山了。你在洛宁城上有你薛伯伯看着,下有唐清风帮衬,我倒也放心的。只是,还有一事我必须提醒你!”
百里抬头,仔细瞧着金无名,认认真真的听着。
金无名满眼严厉道:“你夏叔叔家的事情,到此为止。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百里愣了愣,意料之外,满脸诧异道:“夏家同我们家不是世交吗?夏家出事,我们百里门理应鼎力相助。更何况,夏叔叔最后还将夏家产业托付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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