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宗和狄曲之在青溪分开,自离开小茅园起,狄曲之一直若有所思,没有半句说话。
他猜得不错,狄曲之和凤东篱都曾得到集三教大成朱若水的青睐授业,至少继承了他的五行术数之学,两人以师兄弟相称亦源于此。狄曲之在江左如龙入海,更得到了神机师爷的名号。
两个徒弟尚且如此厉害,那巅峰时的若水先生岂不是更牛逼?三教熔于一炉不说,不惑之年于武道立地成佛,单刀匹马上下浩然山。
他想不明白的是以朱若水的学究天人、胸怀抱负怎会自困于未央宫数十年不出?这其中一定有着不为人知且极为惊人的隐秘。
狄曲之并不同意他继续留下来搅合进临安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风雨里,究竟是走是留杨朝宗还没决定,他心内倾向于留下来,至少到“祝捷大会”后,否则也不会脱口日出朱若水三教平章贴开篇。
不知道楼熏风这两天能不能回到临安?杨朝宗想见他一面,他直觉楼熏风对临安暗潜的风雨会有不同的看法。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北人,尽管和江东处于“对立”位置,他仍然希望江东是一片安宁的净土。这或许是他经历重生后拥有比一般人要超前的意识。
弘农号现在仿佛是杨朝宗和吴满甲等人的“家”,船上有舱房榻子,虽然条件简陋,比不上客栈舒服、一应齐全,但那好歹是自己的地盘,有起事来行动也会方便得多。
酉时末,杨朝宗带着弘农会的兄弟们上岸好好吃了一顿,刚返回船上,唐弃疾来了。
唐弃疾没有上船,直接领着他走了一段后,在青溪桥下游登上一艘经过改装的赤马舟。
“四爷来了!他要见你!”
杨朝宗心内压抑不住有些小激动,他也说不上来为何对楼熏风有一种可信任甚至可依赖的感觉。两人不过一面之缘而已。
赤马舟绕过朱雀门,在死马涧近淮水处靠近一艘停在码头的大船。外表看不出这艘船有任何特别之处,船上也没有悬挂任何的标识旗帜,和码头停靠的其他船至少看上去只并无二致。
唐弃疾把他送到船上,自己则回到赤马舟上等他。
在涡水水寨见过一面的大江盟雄主楼熏风风采依旧,仍是一袭青衫如同一个教书先生独坐在舱房内,手捧茶杯。
见到杨朝宗来,他把茶杯放下,脸上露出和睦的微笑,“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杨兄弟不用客气,来,尝尝浩然山的秋雾茶,刚炒制不久。”
楼熏风身上有种忽然亲爹杨霸渊近似的气质和让人心折的气度,仿佛无论任何事都不能影响他们分毫,更遑论失态了。
杨朝宗不会品茶,喝一口后轻轻放下杯子。
“我也是今天刚抵临安,杨兄弟见到薛涛了吗?”楼熏风像是在聊家常。
杨朝宗嘿嘿一笑,“小子一到临安就惹了麻烦,不仅见到薛涛,还见到了狄曲之。”
楼熏风似乎毫不惊讶道:“你认识他?”
“小子来临安带了一船药材,找到**号,碰巧遇到他。”
楼熏风轻轻点头,“他是很有意思的人。第五说你想见我,和他亦或是和你在临安遇到的麻烦有关?”
杨朝宗抬头看过来,楼熏风目不斜视,一手杯一手盖看着杯中茶水。
“小子在涡水和楼当家的分开后,于仙女湖遇到贵盟谢玄霆,托我向楼当家的报信,说是四海帮纠集淮阳帮兴义成欲在洨水伏击你们。小子在返涡水途中又遇到岭南宋家宋缺兄妹。”
楼熏风微微一笑道:“还要多谢杨兄弟援手之德,宋缺都已和我说了。”
杨朝宗继续道:“小子绝非向楼当家的请功邀宠,是我一路南下遇到这几件事有个来龙去脉和相互关联。”
楼熏风放下茶杯,“杨兄弟不须向我楼某人邀功,却是实实在在的于大江盟有德。”
“小子在临阴见过晋先生。”
楼熏风微微动容,“你见到他人了?四海帮极为隐秘,我亦是最近一年多才听说并留意他们。最近他们倒是有些冒出水面了。”
“该说是听过他的声音,与他一墙之隔,始终未见到真人。晋先生我第一次是从淮阳帮弓茅卷口中听到,在临阴他意图说服江左堂常漫川入伙,被常漫川严词拒绝。”
“常漫川和我说起来也算有几分交情。”
杨朝宗尽量保持语气平静,“常漫川完了!”
楼熏风皱眉道:“谁做的?”
“晋先生策反了常漫川手下临阴分坛温留杀,由温留杀和一个叫羊巨鹿的人出手。”
楼熏风似是自言自语道:“羊巨鹿?”
“羊巨鹿是用毒的行家,常漫川若非中毒,他们该没有机会。小子当时正在出事的临阴望北楼,常漫川被暗算突围,被我侥幸救走。”
楼熏风问道:“常漫川现在何处?”
“常当家的身中一种叫千秋散的阴歹之毒,命虽保住了,但全身僵硬如死,除了眼睛能动能吃能喝,俨然一个活死人。小子救下他后,知道带不走,只好将他暂时安置在临阴。只等楼当家的到了,请你接应他。”
“他可有什么话说?”
杨朝宗回忆道:“常漫川并没有交待什么,他无法开口。在望北楼的时候,倒是提起了楼当家的,严词拒绝了晋先生的提议,说是趁大江盟和长河帮火并两败俱伤下,帮他将江左堂打造出大江霸主,取大江盟而代之。”
楼熏风缓缓道:“常漫川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却落得如此下场。回头我让人去临阴把他接走。”
有了楼熏风这句话,杨朝宗对常漫川总算有个交代,虽然两人一句话未说过。“到临安后,小子无意中撞破逍遥道场宫破吴好事,两度和他动手,第一趟被他打伤,由狄先生送我到薛涛下榻的小茅园养伤。昨晚他在青溪遭遇,侥幸扳回一局。”
楼熏风哑然失笑道:“没有侥幸一回事,宫破吴在临安很吃得开,手底子也不弱,你能讨到便宜很不错了!”
杨朝宗点头道:“他的弈手确实让我吃足苦头。小子曾试探过他,他和四海帮暗中该有联系。”
楼熏风陷入思索,口中道:“你继续说。”
“宫破吴处心积虑想要得到一副名叫阴阳回龙丹的秘方……”接着杨朝宗将宫破吴抢夺回龙丹的经过详细叙述一遍。
“两个时辰前,小子从薛涛那里得知,闻先生很有可能是禁宫内曾被破格任命为通直散骑常侍的闻貂寺。”
楼熏风笑了,“杨兄弟的消息非常管用,有些以前我想不通的事情现在大致有个脉络。死心不息此志不渝啊!”
转头见杨朝宗一头雾水,又道:“我是想起来几个故人,对了,杨兄弟接下来怎样打算?”
杨朝宗问道:“楼当家的有否给小子好的建议?”
楼熏风轻轻拨弄茶杯,洒然笑道:“你这是想趁趁热闹?在江州见你时,通过小唐我已知道你,包括你现今的身份。不妨实话告诉你,楼某对你颇有好感,甚至相信你将来必有作为,到今天仍是。宋缺在涡水不愿你搅合进太宁之战,楼某也一样。”
杨朝宗轻笑道:“楼当家的也不愿我蹚这趟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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