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对影闻声(八)(1 / 2)东邻女子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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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望湖山,影怜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道:

“一年后,周家将我卖到了松江,所以,我在这里了!”

卧子和舒章深知风尘女子多身世坎坷,然而今日听影怜这样云淡风轻的道来,虽不见哀伤之词,空气中却有一丝淡淡的愁绪萦绕,又不知如何安慰。

卧子端着茶盏的手指略动了动,轻轻叹道:

“姑娘受了委屈了。”

影怜替他添了茶,笑吟吟道:“平心而论,相爷待我很好。”

除了那一夜象征性的占有了她,宣示了他是她的主人之外,相爷再没有侵染过过她的身子。

“相爷每日里,教我研经读史、临帖摩画。幼时在归家院,毕竟没有名师指点,那一年多来,便是相爷手把手的教我。便如卫夫人的《笔阵图》,何为千里阵云,何为万岁枯藤,到相爷那里,才得其旨。相爷时常有客拜访,朝堂纷争、地方疾苦,也从不叫我避开,这上下事体,我倒是听了许多。”

影怜身形娇小,相爷时常将她在膝上,给她讲四书,教她看古帖古画。偶尔被那偷眼的看到了,府中便是一番吵闹。

舒章摇着扇,扇面上是临宋人赵昌的《写生蛱蝶图》,两三只蝴蝶起伏翻飞,甚有意趣。舒章身子略略往桌前一倾,伸手端了茶,将饮未饮,淡淡一笑道:

“怪不得姑娘前日在几社有如此妙论,原来是其来有自!”

许是被舒章温温然、淡淡然传染,影怜回忆起那一年,心中也难得的淡然!

豪门贵妾,免不了内院之争。周相爷的侍妾们好容易等到老爷回来,倒让这小丫头占了上风,便到老太太跟前告她越礼。老太太虽不曾信,却也渐渐不大待见她。

她们见老太太如此,更是找了个伙房的仆人,硬说影怜与他有苟且之事,把她捆了放到柴房里,又告到老太太那里嚷着要打死。老太太见群妾都多恨着影怜,虽然见其形影那苟且之事多半是虚言,然而家宅不宁始终是因她而起,便做主将她逐出去,然而她们依旧不放过她,将她卖入教籍。

这样的人家,若非主动撵了她出来,自己就会像舒章扇子上的蝴蝶,刚画上去,颜色鲜亮,等日子久了,扇子旧了坏了扔了,那蝴蝶也渐渐的糟朽在扇子上,永远也飞不出来!

影怜几乎能想像自己的命运:她将蜷缩在一个逼仄的屋子里,身旁有高大的柜子箱子,挤占了她的空间,角落里还有一张木架子床,也许也要糟朽了。每天看着阳光照进房里,从窗沿到镜台,再到床头,再移过衣柜的一角,又从窗沿慢慢的退了出去。留下一地的尘埃和逐渐朽烂的身躯……

影怜略侧了身子看向窗外,阳光洒在宽阔的湖面上,风吹起粼粼波光,远处绿荫成阵,室内清幽庄雅,面前茶香隐隐,对面还坐着云间三子!

影怜浅笑盈盈,心怀大畅,对相府的恨意,一丝也没有了!

“今日能与云间三子这样的国之栋梁纵议国事,品茶游赏,真人生之幸!”

舒章朝着影怜竖起大拇指,复又摇着扇笑道:

“这位周相爷可是有典故的:今上有一次见奏本上有“黑齿”一词,便问周阁老何解,周阁老想了半日回道“黑齿,齿发黑者也!”我若在朝堂上,只怕是要当场大笑,若是卧子兄,更是要一顿老拳,咱们皇上没生气也是奇了!又一次皇上御经筵,问他“宰相须用读书人,当做何解?”没想到周阁老只道“容臣到阁中查明后,再回奏皇上。”这样的话出自阁臣之口,你们说,咱们皇上是不是脾气太好了?”

如是想着相爷的表情,木然的样子,错愕的在皇帝面前洒汗如雨,掩面一笑,眼泪几乎都要笑出来,却仍旧好奇道:

“竟有这样的事?这都是什么典故!”

卧子也经不住,爽朗笑道:

“黑齿,是古国名,《山海经》便已有载。民俗以黑齿为美,故名。至今还有一些化外之民,待女子年长,便以黑齿为饰。”

“至于“宰相须用读书人”,原是宋艺祖赵匡胤的话。《续资治通鉴》曾载:宋初改元,艺祖命宰相撰年号,要求未曾用过的,宰相赵普便以‘乾德’二字进上。便定了这个年号。后来平蜀,却发现在宫中一面镜子上,刻‘乾德四年铸’字样。艺祖大惊,问诸群臣,皆不能答。乃召学士陶谷、窦仪问之,仪曰:‘此必蜀物。昔伪蜀王衍有此号,当是其岁所铸也。’艺祖便感叹道:‘宰相须用读书人。’”

舒章大摇其头:

“可不是,堂堂相爷,无知也罢了。朝堂应对,竟如此草率。”

辕文一直默默听着,攥着手中的白瓷盏,一杯接着一杯的一气饮下,忽然高声嚷道:

“什么相爷,蠢材罢了!他不过是被皇上抓阄入的阁,算得什么阁臣?一个女子也护不住,哼,就是有这样无能的国相,国事才困顿如此!”

辕文突然如此愤懑,影怜始料未及,柔声道:

“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如今日般自在游赏云间景致?再者,若是蜗居相府让我不得见天地之宽,又有何趣?”

卧子见影怜速及不堪往事,甚至连所谓私通之事也丝毫不隐,感叹影怜心胸豁达,不类寻常女子,替她解围道:

“正是,影憐必不願幽居深宅,在群婦口舌之中虛度此生!”

辕文依旧不依不饶,“那是影怜的志向,也不能否认那身为男子的无能!”

卧子见辕文没完没了,眉头一皱,端肃了脸沉着声音叫了声“辕文”!

辕文见卧子沉住了脸,便住了嘴,却愤愤的走进里间坐在案前,执了笔不知写着什么!

舒章笑对影怜站起身来要去瞧的影怜道:

“别管他,时常便是如此!”

影怜方放了心坐下,又好奇道:

“怎么叫做抓阄入的阁?”

卧子道:“今上继位后,整肃魏党,当初魏忠贤所用阁臣,便被裁撤,阁中乏人,皇上诏廷臣推举,一共推举了十人。皇上一时难以决断,便仿效古时枚卜之典,写了众人之名放在金瓯中,焚香肃拜,拈出四人来,便推为阁臣,周相爷便在其中!”

影怜失声一哂,干脆大笑起来!

“原来还可以这样入阁,真是……可笑至极!卧子兄,这是真的吗?”

卧子半是嘲笑半是惋惜道:

“是啊,可笑周相无所作为,却能入阁,虞山钱牧斋这样名冠海内的大才,倒被革职!”

几次听闻卧子推崇虞山钱牧斋,影怜早将他的文章搜罗来看,又见他曾是东林党魁,对虞山先生崇敬有加,却并不知先生被革职备细。

“钱牧斋因何被革职?”

“天启之时,牧斋先生被魏党罢黜,今上即位,牧斋先生复出任礼部侍郎。元年十一月,皇帝令吏部会推阁臣,先生便在会推之内,却被现今的温相和周相共同参了一本。”

“参他什么?”

舒章起身走向窗户边,湖上风来,淡蓝色的湖绸道袍衣袖翩飞。折扇一摇,恰似江山云雾尽皆入眼,舒爽凉风尽拂双颊:

“哎,我说,就不能只谈风月,不论国事么?”

影怜舞着手恰似让他别打岔之意:

“你先赏着风看着水,这故事我得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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