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那种无能为力的相似感。
她叹了口气,打算先去圣殿带走点什么,不带白不带。
她才刚踏出步子,就觉得另一只脚的裤腿被抓住了。
也不知道那孩子身上的伤到底有没有好全,她的右手紧紧抓住了云千颜的裤腿,像是个蜷起来的小鸡爪。
一头黑发从来没有整理过,长到了腰际,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双赤红的眸子却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光彩。
她扬起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竭尽所能地抬头望去,试图对上云千颜的眼睛。
云千颜在内心叹了口气,蹲下身:“你想跟我走?”
点头。
“你想离开圣城?”
点头。
“我只负责带你离开圣城。”
她抿了抿唇,不说话。
云千颜由米菲那留下的讯息,知道孩子体内的禁制已经随着她身陨而消散,毒囊里的毒更是耗尽,随着时间的积累会再出现,但也是按孩子的心意收发。理论上来讲,也确实没有什么危险。
但她着实不是很喜欢在身边放个并不值得信任的人,再说她也并不欠米菲那什么。
皱了皱眉,云千颜站起了身:“你想跟着就跟着吧。”
向着圣殿走了两步,云千颜又突然停下了脚步,面向艾明:“当时签主仆契约,也是因为我初来乍到有点不知所措,再加上有脑内的信息遗留,现在便解了吧。”
没等艾明回答,云千颜意念一动,主仆契约顿时消解。
艾明感到自己跟她的联系似乎突然淡了三分,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说起来,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没把云千颜当做“主人”来看,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感慨。明明都是近几天发生的事,入学考试的成绩都没有完全公布,自己所一直执着的东西却忽然崩塌,找不到方向。
一开始他排斥过,恨过,但现在,只能感到些许的无力,和说不出的难过。
自己的信仰,毫无预兆地被自己最崇敬的那人亲手摧毁,半分不留。
父母已经不在了,却是早在三年前就不在了,而自己却一心站在仇人那边。
父母显然很早就对所谓的圣殿有所怀疑。在他们面前,天真无知地说出想要加入圣殿的自己,到底在他们眼中,是什么样子的呢?
刚打算动步子,云千颜又被那个女孩拦住了。
女孩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艾明和她。
云千颜努力地进行猜测:“你想和我们一样?你想和我签主仆契约?”
点头。
云千颜面上没什么变化,心下却哑然。
她没什么安全感的,主仆契约倒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但她下意识地不喜欢用这种“契约”,也许是因为她原先的世界并没有这种东西,也许她觉得这种东西限制了人权,也许她觉得她不愿为别人仆,因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反正,她不是很喜欢这种东西。
“真想?”云千颜又问了一遍。
女孩依旧点头。
云千颜沉默。
虽然记忆缺失,但她却能发自内心地感到共鸣,似是身体告诉她,她们两人有着过于相似的地方。但是她不想承认,她不愿与她感到这种意义上的共鸣,她发自内心地想要远离,不再与这个也许和她有着相似经历的人,再有所交集。
还是没有说话,云千颜抬步继续向圣殿走去。
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丝毫不动作的艾明和布尔文,女孩回过头,却像是急了,瘦弱的小手一把抓住了云千颜的左手背,锋利的指甲将她的手背划出几道血痕。一滴心头血被她逼出,飞快地钻入了云千颜的伤口。
云千颜下意识地抽手,没控制力度,女孩一下子跌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云千颜皱眉看着自己的手背,伤口很快愈合,那滴血液扭曲成一个她看不懂的符文,然后在手背上消失。
丹田里似乎多出了个什么东西,红色的,小小的印记。
“血契?”一切发生在弹指间,旁观了这一幕的布尔文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
“血契?”云千颜重复着布尔文的话,几分探询。
布尔文点了点头,似是预料到她会不解,解释道:“众所周知,契约分为两种,一种是念力契约,一种是血脉契约。举个例子,主仆契约一般就归在念力契约之中,契约力度视双方的念力强度而决定。因此,一般而言,主方必定比仆方的等级高,一旦仆方的念力高于主方,就可以自行结束契约。”
难得说了一长串话,布尔文的语调依旧一直平淡,毫无重音和起伏,也亏得云千颜觉得他的话挺重要,才没有中途走神。
“血契就不一样,确定了从属关系之后,无论仆方成长到什么地步,都会受主方的控制,因为那是来自血脉的制约。”布尔文顿了顿,“但血契缔结的时候,往往需要仆方自愿。”
云千颜挑眉:“那就是说,主方可以不自愿?”
布尔文轻咳一声:“理论上来讲是的。只是血契早就失传多年,一般也不会有人原因把自己的生杀大权交给别人。”
他当年为了搜罗圣城的各种资料,才把“血契”这种古老的东西也从灰尘里捞出来看了一眼,圣城里,除了他,大约也没有别人知道了。
看着跌出去的女孩又顽强地爬了起来,目光中是不曾更改的坚定。
云千颜终是叹了口气,蹲下身看着她:“你有没有名字?”
摇头。
“也许你是七八岁的年纪,云八不好听,就叫你云七吧。”云千颜摸了摸她的头,“想改的话长大以后自己改。”
女孩,现在该叫云七了,郑重地点了点头。
很多年后,云千颜问,为什么当年一定要结了血契,跟她一起走。对方的回答很简单:只有这样,你,才会认真地带我走,然后,我才能活下去。
她不得不打心底里叹服这小孩察言观色的极高天赋。的确,在场的三人中,她的实力最高,对自身的把控度也最大。布尔文一定会受制于家族,艾明心理年龄太小,自己都迷茫着,容易摇摆不定,根本没法保护那孩子。
而且三人中,只有她一定会尽快离开圣城,呆在风雨将至的圣城,对那孩子而言绝说不上是好事。何况,从艾明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自己应当不是个会虐待“仆人”的人。但她却表现出了对对方隐约的排斥,不愿上心。对方便立下决断,缔结了血契。
而在对方结了血契之后,她也确实熄了随便去外面找个家族,帮他们一个忙,然后把孩子丢过去麻烦他们抚养的念头。即使要丢,也不能随便丢了。
回到现在,云千颜只是又叹息了一声,随手施了个净尘术,伸手抱起了那孩子,转身看向布尔文和艾明,道了声“保重”,便纵身向圣殿掠去。
布尔文回了一礼,拍了拍艾明的肩,把他从茫然中唤醒,随即也离开了禁地。
他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云千颜也给了他们一份破阵的方法。作为圣城中最先清醒的两人,自然也该做些布置,让其他人更快清醒过来。但也不能过激,免得被当成神经病给绑起来了。
布尔文皱眉,第一次觉得自己承受了自己的年龄所不该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