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正是万物复苏,农家播种的好时节。往日里,想必是田地里最热闹,繁忙的时候,而今,处处战火不断,起义连连,各地势力割据,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承受着不知多重的徭役,兵役,走在路上,处处可见荒废的耕田,无人照看的屋舍,哪里还有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影子。
离开洛阳后,我白日一刻不停的赶路,不敢有丝毫的拖延,夜间多借宿在乡下邻家,原本不想惹人注意,但春潮寒夜实在难以忍受,所幸世道虽艰难,但民风还算朴实,大多人家不会将我拒之门外,反而会给我一碗薄粥。
腰间的右旋佩刀叮当作响,我将它在腰间挤紧了些,这把右旋佩刀,是父亲年初为我特意打造的礼物,贺我及笄之年,终于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它本身一对,一把左旋,一把右旋,刀鞘上各镶着一颗玛瑙石,虽不金贵,但却轻盈小巧,最适合防身之用。父亲送给我后,每次到山间采药或者外出,我都会将两把匕首藏在腰间,常常惹得母亲一阵阵惊慌嗔怪。昨夜,我将左旋佩刀送给了一个瘦小的男孩子,那是我晚间投宿的一户人家,我相信,父亲也会希望我这样做。
昨夜投宿在一对乡间母子家中,女妇人姓张,孩子叫元子。张姐的丈夫年前被征了兵役,一去便杳无音信,不知是死是活,“附近周围的村子,不过几个月,不知道官兵都来了多少遭儿,凡是有点力气的,都被拉走了。”张姐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和我说着,她的话语很温柔,但是却没有太多凄苦,即使在战争里,人们的日子也得照常。
“张姐,谢谢您今夜收留我,给您添麻烦了。”我忙道谢。
“嗨,这有什么。”张姐笑了笑,“只是,”她停住了口边的话,随后走近我,“你一个女孩子,这兵荒马乱的在外面跑,太危险了。”
我心里一惊,“您看出来了。”
“我一打眼就看出来了,要不然也不会收留你过夜,如今的世道不太平,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呀。”张姐道。
我微微笑了笑,“想去南边投亲戚。”
“南边也不太平,一个人走太危险了,你爹娘呢?”
想起去世的双亲,泪水不自觉又挤满了眼眶,我忙转过身去,装做没认真听得样子。
张姐在我背后没有言语,轻轻叹了一声,“早点休息吧,床板简陋,不要嫌弃。”说着,便退出了屋子。
我很感谢她的离去,轻轻拭去了自己的泪水,躺在了坚硬的床板上。上路以来,我反反复复告诫自己,泪水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我必须要让自己更加勇敢。泪水是女儿家的娇嗔,而我现在更需要的是怒吼。
战火,燃烧着平民百姓的大悲大喜,幻化成王侯将相的炫彩火光,哪个人的苦难又不让人痛苦呢,看看这户人家,只有两间快要坍塌的屋子,月光从被寒风撕裂的窗纸里渗入,照亮这对母子的清苦。
我在傍晚时分叩开张姐家的屋门,母子二人那时正在吃晚饭,听闻我想要借宿一晚,张姐没有多加犹豫便答应了。
走进母子二人居住的屋子,满眼只看到一张木头桌子,两把木头凳子,堂下再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装饰。屋中昏暗,只看到桌上放着两碗稀饭,米粒清晰可见,暗黑色的盘子里盛着同样黑乎乎的小菜,不知道是什么。
张姐有些羞涩的摸着自己的衣衫,许是这样贫寒的家境让她这个女主人在外人面前感到窘迫。张姐的儿子,元子,个子小小的,身形偏瘦,躲在母亲身后,瞪着两个大大的眼睛直直瞅着我,充满了好奇与防备。
“你坐吧。“张姐将我让进屋,道,”想必也没吃饭吧?家里穷,男人也不在家,不成个样子。“
我坐在桌旁,忙问,“家中大哥不知去了哪里呢?”
张姐从桌下拿出一个瓷碗,将自己碗中本就稀少的米汤分出一半,递给我,道:“被征兵了,不知是死是活,只留下我们娘儿两。吃吧,别嫌弃,好歹填填肚子。”
看着这半碗清淡的米汤,我心中酸涩不已,眼睛有些湿润。眼前的妇人衣衫褴褛,满是补丁,家徒四壁,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一个弱质妇人,艰难的养育着自己的儿子,如此不易的生活,艰难的境地,还能给我着过路的人分半碗吃食,我心中感动。
“别愣着,快吃吧,还有菜。”张姐催促道。
我笑笑,看着眼巴巴瞅着我的饭碗的小元子,道:”张姐,我不饿,这碗粥留给元子吧。小男孩吃的多,我尝尝这菜好了。“说着,将粥倒进元子的碗里,元子开心的喝起来。
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苦涩之感溢满口腔,难以下咽,勉强吞下,不曾想这竟然也是菜。
张姐笑笑,道:“没吃过婆婆丁吧。”
我摇摇头,问道,”这是蒲公英,竟然也能入菜。“
“当然了,刚初春,如今地里婆婆丁最多了,多吃几次就习惯了。”张姐道,“看你的样子,肯定出身富贵人家,吃不惯这玩意。但是如今正是没有粮的时候,多担待。”
“张姐,你一个人真是不容易。”我安抚道。
”嗨,如今各人家的日子都是这样,当官的是不让我们活了。“张姐怨道,伸手摸摸元子的脑袋,又满足道,”还好我有元子陪着我,什么苦我都能吃。“
元子顺从的让母亲摸着自己,十分乖巧。
此刻躺下,回想起张姐的坚强,我心中生出几分敬佩,磨难无法避免,便不能屈服于磨难的淫威,日子再苦,也要面对,只要心中有一份念想,瘦弱的女子也可以扛起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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