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夜的小板凳,陈知年感觉自己的屁股都发麻了。
真不容易。
特别是下半夜的时候,气温低,湿冷湿冷的。车窗被打开,风从外面吹进来,好像还夹杂着毛毛细雨,让车内的温度更低了。
关上窗?
车内各种复杂的相融的气味能把人憋死。
即使开着车窗,车内的气味也很难忍了。要是关上车窗,应该就和住在臭水沟旁边一样,臭气熏天,可能连喘气都不敢了。
所以,即使冷,大家也恶补车窗打开。
冷风一阵阵的吹进来。
开靠着窗边的人加一件厚外套,忍受着寒夜冷风吹。
“下雨了。”陈知年摸摸凉飕飕的脸,感觉有润润的雨水打在脸上,应该是牛毛细雨,顺风而来,撞在她的脸上。
“冷吗?”小婶摸摸陈知年的脸,“还好。冷了就加衣服,可千万不能感冒了。”
在乡下,过年时候即使生病了也不能吃药。因为有一个不靠谱的说法,如果在一年之初就吃药,那么这一整年都会吃药。
在陈知年看来,就是瞎讲究。
过年的时候不能吃药,不能干活,不能扫地,不能有很多很多的不能。说话也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不能说晦气的话,不能说诅咒的词,不能表达丧气的意思
但是,即使有很多讲究,还是喜欢过年。
小时候过年会有很多好吃的,有新衣服、新鞋子,还有新书包。至于爸妈会不会回来过年?想不起来。
只有爸妈回到家,他们才有啊。原来我们也是有爸妈的感觉,否则,根本就想不起来。小时候,想父母回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会有吃的,穿的,至于父母子女情?真没有多少。
父母子女情,可能还没有一包旺旺雪饼来得吸引人。
当然了,过年有父母在肯定会开心很多。
陈知年紧了紧衣领,莫名的,她想爸妈,想家了。
“真的不冷?”小婶双手搓了搓,然后放在陈知年的脖子上,“如果冷,一定要加衣服。做人可不能要风度不要温度,那是傻子。”
“冷暖自知,可不能为了外表好看,就冷着自己。”小婶在叨叨念,就怕陈知年在车上感冒了。
看看车里的人,那个不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陈知年点点头,“嗯。我知道。我真的不冷。”陈知年在外套里面加了一件毛衣,并不觉得冷。相反,她觉得冷风吹在脸上,能让人更清醒。
车上的人不困,应该也和阵阵冷风有关。
这样的寒冷雨夜,即使想睡,应该也是睡不着的。即使有座位的人,也不过是闭目养神。而正在侃大山的人也神采奕奕的继续着。
大家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
大家聚在一起,好像能聊上十天十夜,不带累的。
车窗外面漆黑一起,时不时的一阵风吹来,路边的树木被吹得哇啦哇啦响,好像一首童真的歌谣在唱。
车内大部分人都在聊天,就好像在暖阳的正午,坐在村口的果树下侃侃而谈。
羊城大小事。
家里的二三事。
反正就有聊不完的话题,一个个话题都能让人精神百倍,精神抖擞。从乡下出来,有人像小叔这样做点小生意,例如开个糖水店,快餐店,又例如开个肠粉店、烤鸭店等等。
也有人像阿飞叔那样,带着村里、镇上的几个小伙子做建筑,还有人当保安、环卫工只要能赚钱,就有青山镇人民的身影。
虽然,他们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勇敢勤劳肯干。
“小叔,你坐会吧。我腰酸了,站一会。”陈知年把小凳子让给小叔,然后站了起来,连伸懒腰的空间都没有,只能揉揉酸酸的腰椎。
小时候,帮家里插秧、收割的时候,陈知年就会对阿婆说我腰痛。阿婆总会摸摸她的腰,然后笑着说年纪小小,哪里的腰?没有腰,小孩子的腰长在脚裸上呢。
她信以为真,还用力的摸了摸脚裸,以为后脚上的那条根骨就是腰。
现在想起来,有些可笑。
“哎。”小叔坐在小凳子上,喝一口水,“天亮了。”小叔拍拍膝盖,站了一夜怎么可能不累?
但是,再多的累也抵不上回家的兴奋和激动。
天慢慢亮了。
不少人都大着呵欠。
累啊。
但是,想到离家越来越近,所有的疲惫都能一扫而光。
从羊城到青山镇,需要二十多个小时。
“终于到了。”
下车后,陈知年第一时间伸懒腰。
“可怜我的小蛮腰。”陈知年伸伸懒腰,揉揉腰肢的地方,真的太痛苦了。
小叔小婶已经聚在车厢旁,等着拿行李。因为他们的行李都用彩色标记清楚,很容易发现,一共九个蛇皮袋。
“一二三九个,刚好,够了。”小叔确认没有错漏后,就把行李拖到一旁,然后拿出早就准备的盐焗鸡和面包来。
这本是准备在车上吃的,但车上的气味难闻,小叔就没把盐焗鸡拿出来。
“大妹,赶紧吃饱,还要走两个多小时呢。”
陈知年点点头,“好。”盐焗鸡耐放,即使凉了也好吃。
小叔扯下一只鸡腿给陈知年,“一天没吃没喝了,赶紧吃些补一补。”因为怕上厕所,所以陈知年从上车起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一口水也没有喝过。
“还好。”陈知年从双肩包里掏出三瓶牛奶来,然后和小叔小婶一起,一口鸡肉一口牛奶。村里的其他人也随便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从青山镇回到清水村还要两个多小时。这两个多小时还是走山路的时间,如果顺着公路走,最少要三个半小时。
清水村的人出镇,一般走山路。
山路虽然要经过好几个山头,但并不崎岖,一些自行车、摩托车也从这里过。陈知年在镇上读初中的时候,每周都会骑着单车在这条小山路上来回。
“知年。”
“晚秋?”
陈知年有些意外的看着面前这个妆容成熟的女人,明明二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已经三十多。
成熟,风霜。
想想,她们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见面了,也也没有了小时候的亲切热情。
小时候,她们叫的事彼此的小名。
大妹。
虾妹。
但现在,他们疏远的称呼对方知年晚秋,没有小伙伴见面时候的激动,也没有老朋友突然遇到的兴奋。
有些冷,有些尴尬。
“好久不见。”陈知年看向陈晚秋怀里抱着的孩子,“你的孩子吗?”突然,陈知年惊讶,“你也这辆车回来?”
“嗯。你能帮我抱抱孩子吗?我想给她冲个奶粉。”
“啊?哦。可以。”陈知年看着手上的鸡腿,一把塞在嘴里把,双手刚想随便的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发现身上穿的是林萤光送的某大牌的外套。
虽然灰黑灰黑的,不符合农村审美,但不能否认它的价值。
陈知年赶紧把嘴里的鸡腿拿出来,然后放在旁边的塑料袋里,再掏出湿纸巾擦干净双手,“不好意思。”
陈晚秋定定的看着陈知年,好一会,“你一点也没变了。”但她却已经老了。不仅是容貌上,还有心态上。
小叔小婶看看陈晚秋,然后看看陈知年,“你们姐妹怎么生疏了?”
呵呵。
怎么可能不生疏?
她们多少年没见面了?可能连她们自己都忘记了。
在人生的岔路口,她们选择了不同的路,收获也不同。多年过去,陈晚秋嫁人生子,而陈知年大学毕业,有了好工作。
谁的选择跟好?
冷暖自知。
小叔小婶坐在行李上,一边吃着盐焗鸡,一边和陈晚秋聊天。
“怎么突然回来了?”小婶很好奇,眼里满满的八卦欲。在过年的时候回娘家?希望不是她想多了。
再看陈晚秋的脸,干涩灰暗,明晃晃的写着生活不和谐,生活不幸福。看看陈晚秋的脸,再看看陈知年的脸,应该没人相信她们是同龄的小伙伴,相差太远。
陈知年是圆溜溜的娃娃脸,天然嫩,再加上她工作顺利,男朋友帅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恋爱的甜蜜。
说她十八岁也有人相信。
再看陈晚秋,本就偏成熟的脸型再化一个偏成熟偏贵妇的妆容,看起来三十八。
难怪人家说,女人过得好不好全再脸上。
“你是要在清水村过年吗?”小婶逗逗被陈知年抱着的孩子。可能刚刚睡醒,孩子木木的,没有什么精神。
陈晚秋笑了笑,笑容勉强,“回来看看我爸妈。也让他们见见外孙女。”陈晚秋摸摸女儿的小脸,笑容多了几分真诚。
陈知年看着陈晚秋僵硬的嘴角,知道她在撒谎。就算想爸妈了,也应该是过年后来,而不是过年前。
现在这个时候回来应该有她不得不回的理由吧。
陈知年抱着孩子,“真乖巧。”莫名的,陈知年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嗯。她一直很乖。”陈晚秋冲好奶粉,然后从陈知年手里接过孩子,“她很少哭闹。”
陈知年虽然照顾弟妹长大,但对出生不久的孩子陈知年瞬间想起哪里不对了,这是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作为一个母亲,一般情况下,不应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坐二十多个小时的长途客车千里迢迢的回乡。
就算再想父母,就不会委屈孩子。
而且,在车上的时候,她听到孩子的哭闹了吗?好像没有。
再乖巧的孩子,也不可能一直不哭不闹。
车上那样的环境,即使是她这样一个大人也受不了,更不要说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陈知年带着打量的目光看向陈晚秋,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带着孩子回来?就不能等一等?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时?
什么原因,这么急着回乡?
陈知年并不想带着恶意去揣测她曾经最好的小伙伴,但有些事情真的经不起深思和细品。有些事情,越想越怀疑,越怀疑越想探究明白。
陈晚秋假装没有看到陈知年打量的目光,抱着孩子,哄着孩子。陈晚秋抱着孩子的手有些僵硬,她也没想到会和陈知年同一辆车回来。
缘分吗?
可能吧。
只是,很多事情都已经物是人非。
曾经无话不谈的小伙伴现在相对无言,曾经好得能穿同一条裙子的小伙伴现在只剩下客气疏离。
谁的错?
谁都没有错。
她们只是往不同的方向追求不同的生活而已。
“这孩子真乖。”小婶的手指在孩子的小脸上轻轻的碰了碰,然后摸摸孩子的后脖子,“是不是穿太多了?孩子的后背有些汗迹。”
“我怕她冷着了,所以穿得有些多。”但是,脱掉,又怕她会冷着。
冷不得,热不得,陈晚秋作为新手妈妈常常手忙脚乱。也幸好孩子乖巧,没有哭闹,否则,她非奔溃不可。
但即使这样也是顾头不顾尾的,很难周全。
小婶摸摸孩子的小手,“大晚上的,宁愿热一些也不能着凉了,要是寒风入骨说起这个,我就要说说你,孩子还这么小,你怎么能带着她坐这么远的车?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车的环境有多不好。”
“车上气味杂乱,喷嚏、咳嗽、呕吐,哪一样不带着细菌?”小婶抿抿嘴,“就算你想爸妈了,也不急于一时。”
“孩子要是生病了,最后心疼的还不是你?”
“一会还有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孩子眼睛灵,最容易见到脏东西”小婶不赞同的看着陈晚秋摇摇头,“都是当妈的人了,怎么什么都不懂?”就算想要见爸妈了,也不能这样委屈孩子是不是?
“你男人呢?他没陪你一起回来?”
再说,小婶记得陈晚秋男人是有车的。当年,陈晚秋在清水村摆出阁酒,她男人就开着车来接人。
因为清水村的路又小又破,还被瞧不起了。
很多村里人都记得当年陈晚秋男人的趾高气扬,记得他眼睛长在头顶,看什么都是你们这下等人的姿态,更记得他鼻孔朝天的发出坑坑呲呲的不屑声。
陈晚秋出阁。因为清水村的路不能进小轿车,所以,陈晚秋的男人就等在公路上,让陈晚秋的兄弟把她背出去。
亲戚朋友建议他去村里接一接。
谁家摆出阁酒,都是女婿来接的,就没有见过哪家是岳家亲自送上门的。但陈晚秋男人坚决不。
不是我不愿意,是你们村的路太破。
一句话,就让村里的人想要打人。
小婶叹口气,想也知道陈晚秋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带着孩子回娘家。想到陈晚秋的男人,小婶摇摇头。
“把孩子给我,你先吃些东西吧。一会还要走路呢。”陈知年接过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先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只要人健康,就能扛起一切。”
“遇到什么事,不要闹腾,也不要自我折腾。应该保持最佳的精神状态,最好的健康状态,只有这样,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陈知年一直都觉得因为夫妻两人闹矛盾回娘家是一件很蠢的事。男人愿意来接你固然还好,如果男人不愿意来接你呢?
一辈子呆在娘家?
肯定不可能。
自己回去?
那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等以后再闹矛盾,再回娘家的时候,对方就更不当一回事了。
更何况还是陈晚秋那把高傲不屑写在脸上的男人。
听着陈知年的话,陈晚秋瞬间红了眼眶,然后低着头吃面包。
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但她真的很羡慕陈知年。羡慕她什么都能做好,羡慕她总能认真理智,羡慕她总能坚持自己
曾经,小伙伴们在山头里结拜,说要一辈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是好朋友,一辈子
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一辈子能有多长,但就是喜欢用一辈子这个词。
他们学着电视里的兄弟结拜那样,跪成一排,一起磕头说以后就是兄弟姐妹。兄弟姐妹就要互相依靠,互相支持。
那时候,陈知年说,她要读书,要考大学,要成为城里人。
他们不仅支持她,还跟着说一起考。
后来,坚持下来的只有陈知年,一个人。
曾经的小伙伴们,除了陈知年其他的都已经结婚生子。有很多小伙伴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陈婉秋结婚早,但生孩子晚。
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
但是,生活并没有因为有了孩子而变好,甚至更糟糕了。甚至糟糕到陈晚秋不知道如何去处理。
只想着,回家吧。
回到父母身边。
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真的又累又孤独。很多时候,陈婉秋后悔当初没有听陈知年的话,多读书。
多年后,陈晚秋才知道,知识才是自己的,男人不是。
但很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把孩子哄睡后,陈晚秋背着孩子,吃力的提着两个行李箱。陈知年无奈,只能接过她的行李箱。
这样笨重的行李箱在山路上最麻烦,不能拖着走,不能抱着走,要么提着,要么扛在肩膀上。
论重量,四个蛇皮袋也不及一个行李箱论装东西,两个行李箱也不如一个蛇皮袋有用。
这样的行李箱就是个样子货,只能看外表,论实力真的不如蛇皮袋。所以,为什么要提两个行李箱?
本来,陈知年她们的行李就不少,再加上陈晚秋的两个行李箱陈知年微微的呼出一口气,累。
陈晚秋背着孩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大布袋,布袋里装着孩子的奶粉、奶瓶、小衣服等等,然后咬牙提着行李箱。
小叔小婶一人提着四个蛇皮袋,而陈知年则一手一个行李箱一个蛇皮袋,艰难的行走在山路上。
大晚上的,风有些大。但陈知年却因为行李箱太重而满头汗。
也不知道装了什么,这么重。
“知年,不好意思。”陈晚秋讪讪的笑了笑。
陈知年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没事。我力气大。不过,你行李箱里装了什么?这么重。”
“奶粉。”
陈知年傻眼,“全是奶粉?”然后先到陈晚秋应该是准备在清水村长住了。陈知年定定的看着陈晚秋,然后轻叹空气,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陈晚秋也不打算多说。
两个人安静的走在小山路上,小叔小婶提着行李袋吭哧吭哧的走在前面。一手提着两个蛇皮袋走路,真的很不方便,因为总会时不时的碰到路边的植物枝丫,一不小心就被刮住、勾住、挡住。
侧着身走,会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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