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美凤不可能合眼,她早就起来了,蜷缩在门旁的一张椅子上,她在等冯德轩。丈夫不明不白的死了,到现在连尸身都没有找到,她生不能见人,死一定要见到尸。
冯德轩不敢阻拦,也不可能阻拦,他拿出身上的所有钱和粮票,买了些饼干之类的干粮,大部分交给了那大的女孩,要她照顾好两个妹妹。最小的那个女孩,只有两岁,只有带着一同上路了。
这是趟十分艰辛的行程,祖美凤腆着个大肚子,又加上悲伤过度,只能是走走停停。小女孩还太小,脚力不够,绝大部分时间只能背着。一路上,冯德轩既要照顾祖美凤,又要照顾小女孩,扶前防后的,很是狼狈。
冯德轩二十多岁,还没有结婚。他天生有些腼腆,一米七的个子,有一头浓密的黑发,略有些卷曲。挺直的鼻梁,阔阔的嘴,厚厚的嘴唇,说起话来有些笨拙,但他忠厚、善良,肯帮助人。
他非常敬重刘文钊的为人,也特别敬重他的学识,几乎以师礼相待。两人无话不谈,就是家里的琐事,不痛快的心情,刘文钊都会和他说。
本是四、五个小时的脚程,却走了将近整个白天。西沉的太阳离远处的树梢头高不了多少时,三人才到达了刘文钊原来工作的那所学校。
稍作了停顿,祖美凤就要求到刘文钊出事的那地方,冯德轩只好默默地相随。
刘文钊出事不是受到了什么特别的迫害,最有可能的原因还是他的出身。十几年前,他家还是这个小城的首富,米铺、药铺、当铺等等,林林总总的占了半条街。但他家的财富还远不至这些,乡下还有大片的农田,家里的保姆、奶妈、丫头、伙计、下人、保镖,不下百人。
他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光奶妈就有三个。可是,这些巨大的财富,几乎一夜之间就不是他家的了。财产被没收了,就连他家的那座颇有气势的大四合院也被拆分了。家族中的其他成员,就像秋风中的树叶,被扫的是逃的逃,溜的溜,各奔了东西,从此家族中的成员,就像惊炸了牛群,再也拢不到一起了,生存的需要,成员间渐渐地就断绝了所有的往来。
刘文钊没有走,他留了下来,政府分给他三间低矮的瓦房,有些许徽派的风格,那原是他家下人住居的地方。从此以后,他就不在是从前众人捧着的公子哥儿了,而是落魄的成了需要批斗、改造的对象。
可他家发达的历史并不长,扯起指头算,至多也只能从他的爷爷算起,真正发达的那段黄金时光,还是在他父亲成年以后。
仍有健在的老人记的那一段历史,说他的爷爷颇有些传奇。
他是个外乡人,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时分,来到了这座小城。那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穿的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瘦的皮包骨头。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孩子,被一家富人收留了下来,做起了学徒。若干年后,娶了一大户家的千金。老婆丰厚的嫁妆,成就了他家以后的富有。可惜好景不长,没超过百年。
他家在这座小城的历史不长,可这座小城的历史就有些长了。经过一千多年的演变,战争、瘟疫、洪水等的多轮侵蚀,小城的轮廓固定了下来,呈一个大大的口字。
富人都住在这口中,穷人则基本上住在口外。刘文钊家是富人,他家的四合院当然就在口中。
这个口字型的县城,保留了很长的时间,直到上世纪十年代,小城依然保留了原貌。就是九十年代末,基本上还是原样。临街的店铺,厚重的槽门,粉墙黛瓦的徽派建筑,熙熙然然的人群,蛛网一样密布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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