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晚来的都很早,这里虽然偏远落后,早几年也已经通了电。这里的春节氛围相对宁静,没有城市或者县城中那样喧嚣,没有夺目的霓虹,没有绚烂的烟火。有的只是与自己的家人团坐在桌边,吃上一顿品相一般,但却非常丰盛的年夜饭,大多以提前腌制风干的山货为主,缺少新鲜爽口的蔬菜。酒也基本都是自己酿制,入口辛辣,浊而不清。
赵母给张薰苒盛了满满一碗汤,是用山鸡文火细炖了两个小时的浓汤,里面佐以山中土生土长的中草药,药味浓郁,早已盖住了鸡汤原本的味道,张薰苒很不习惯,但她依然坦然受之。
这里的精神生活也相对单调,除了电视中的春晚,再无其他。赵小军把自己为家人准备的礼物一一捧出,满堂欢喜。赵母年岁已高,心脏不好,早年的劳作,还患上了顽固的肺疾,赵小军每年都会为母亲带足一年份的药物。赵小军的姐夫是位四十左右的憨厚中年人,家中父母因病过世,如今是他们家中的顶梁柱,家中所有的农活都是由他与赵小英一力承担,所以众多的保健品,赵小军都是为他们俩准备的。他们夫妇还有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长相算是普通,与自己的父亲一样,性格沉闷,言辞木讷。赵小军的二弟赵小刚,今年十九,刚上大学,在长安医学院,是临床内科的本硕连读,他在学校也是品学兼优。三弟赵小健,今年十七,在县城高中读书,学业出类拔萃。
张薰苒为赵小军家人准备的礼物并不贵重,但赵母现在几乎是把她当做儿媳妇来看待,无论是什么,她都欣然接受,还给了张薰苒一个百元的大红包。
食已饱足,离守岁的午夜还有段时间,张薰苒独自出来散散酒气。张薰苒站在围墙边,仰起头,深深的吸一口气,山中的空气纯净清爽,令她精神为之一震。村中虽然没有路灯,但四周山峰上的积雪,将周围影印的雪亮,清风吹拂着半山间云雾徐徐翻滚,再加上村中星散的灯光,真有一种如身在银河中的奇妙感觉。
寒风吹过,张薰苒全身一阵瑟瑟,但眼前有如此景制,她还不想这么快回去,双臂环抱。突然肩头一沉,不知何时,已有人到她身后,为她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张薰苒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赵小军,口中轻轻道:“谢谢。”
赵小军也是先深深的吸了一口纯净的空气,声音略显低沉:“现在你明白她对我的恩情有多大了吗?”
“嗯。”张薰苒缓缓点头。
“她救下的不止是我的命,而是我全家人的命。”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九年前,我以理科状元的成绩收到了华府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那时我并不打算去,甚至想放弃上学,因为那时我的父亲过世刚刚两年,两个弟弟还在读书,家里只依靠母亲一人很难维持。后来有一个中年男人,通过县政府联系到我,表示愿意承担我大学期间的所有费用,条件是毕业之后必须为他工作。我当时不甘于贫穷,迫切的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我在学校疯狂的学习,成绩始终名类前茅,而且那个人很有办法,不到一年,就帮我拿到了去哈弗商学院的推荐。出国留学让我看到了很多,学到了很多,眼界也不再狭隘。直到我完成了学业,回国后就直接进入了他的公司,那时我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米籍华裔,他的公司也是一个很大的金融公司,从事着各种金融投资方面的业务。他的公司实力非常雄厚,有米国,有英格兰,有岛国。。。。。。很多境外的资金在他的公司汇聚。我也兢兢业业的工作,用他资助给我的满腹经纶,为他赚了很多钱,当然,我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但是后来,我慢慢发现,汇集到他这里的资金,不光只有境外资金,还有很多国内的资金,而且完全查不出客户的背景和资金的来源,甚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笔数目庞大的资金从中东地区流入公司,但却只是短暂停留,最后便不知去向。关于这些情况,我私下单独问过他两次,他都没有告诉我,而且表现的很不高兴。当时的我,只想拼命的赚钱,让自己在京都立足生根,把家人从穷乡僻壤中解脱出来。所以,他既然不愿意让我过问这些事,我就权当不见。直到有一次,我在核查往年资料时,无意中发现,欧洲的那一次主权债务危机,接下来的原油期货暴跌,最近一次的日元贬值,似乎都有他的公司参与的痕迹。甚至还有很多次,试图动摇华夏的经济基础,但都被几大家族消弭于无形。”赵小军停住话头,幽幽的长叹一声,目光深邃的望着远方,良久,他才又缓缓开口:“我当时很震惊,很迷茫,也很害怕,我不敢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每天都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到底我应该揭露这些黑幕,还是继续心安理得的赚钱!我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工作状态也很不稳定。后来,我选择了逃避,编了一个理由,向他递交了辞呈。可是三天之后,我等来的却不是办理辞职的通知,而是一场风暴。他拿出了一堆伪造的证据,构陷我挪用公款和在股市中非法交易,逼我交出所有资产充抵公司损失,并要求我偿还资助我出国留学的所有费用,还要送我进监狱。。。。。。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她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手救了我,我这一辈子都将铭记她的恩情。”
张薰苒安静的听完,心中也有一些澎湃,蹙眉道:“你当时恐怕只是窥见了冰山一角,否则他的手法不会这样温和。”
赵小军有些不敢直视张薰苒干净的脸庞,头颅微垂,轻声叹道:“我其实是一个肮脏的人,我追名逐利,懦弱无能,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些蝇营狗苟。”
张薰苒轻柔的摇摇头,浅笑着道:“前程往事而已。我小时候打碎了大伯的古董花瓶,也因为不敢承认而挨过大伯的打。人,生来就是懦弱的,无一例外。有些势力不是你可以抗衡的,甚至我也不行,那么暂避其锋,委曲求全有什么错呢?你选择了逃避,起码证明你的心并没有被污染。”
说完,二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远处覆盖着冰雪的洁白山峰。
。。。。。。
大年初一不能赖床,张薰苒也跟随着赵小军一家人的作息,早早起床。张薰苒自然是单独住在赵小军的屋里,赵小军则是和两个弟弟挤在一起。甘南地区的水资源还算丰富,起码不用一盆水全家人轮流使用。张薰苒刚要动手洗漱,就被赵母和赵小英一把拦住,口中兀自唠叨。张薰苒一头雾水的看向赵小军,赵小军才出声解释道:“大年初一要迎了喜神才能梳洗。”
“什么是迎喜神?”
“就是村里的一种传统仪式,待会一起去看了就知道。”
说到传统仪式,如今的城市早已不再进行,张薰苒自然无从知晓。何况各地的仪式也各不相同,赵小军这么说,让张薰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众人吃过早饭,就一起出屋,往村头走去。出了屋子,外面的天才刚蒙蒙亮,但丝毫不影响大家对仪式的重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在慢慢向村头汇聚。
来到村头,张薰苒惦着脚,伸长脖子,想越过人群看个究竟。只见人群中间是一个全村年岁最长的老人,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放在碾盘上,围着碾盘颤巍巍的转了一圈,随后高举放在碾盘上的手。天还没有大亮,离得又有些远,张薰苒听不见老人说了些什么,只隐约看见老人两指之间似乎捻着什么东西,然后全村的人们满脸都洋溢着喜悦,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张薰苒不解的问问身旁的赵小军:“这就是迎喜神?迎了喜神大家就笑的这么开心?”
赵小军莞尔摇头,说到:“不是,这是在摸牛角。由长者去摸碾盘里残留的谷物,摸出什么,就说明来年这个东西能丰收。”
“哦!!!那他摸出什么了?”
“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