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湄这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她一时气愤,话也说不利索:“我当这登徒浪子是谁,原来——原来是位极人臣的丞相公子,就是这样对良家女子的?我清白不剩,你叫我日后怎么嫁得出去?”
陌谦冷笑一声,说道:“你若是良家女子,身后还有个痴心男人狠狠追随至此!”
“哪有你这样吃醋的,姑奶奶自是不服!”苏湄扭过头去,却撞见了蒙翊调皮的鬼脸。
乔言看着眼前看着互相斗气的苏湄和陌谦,忽而明白苏湄与他相识一场,虽是缘分,却不到头,他冲着陌谦笑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笑有多心酸苦楚,便转身离去了。天下还有无数罹难者须他苦心救治,他许是不适合这红尘琐事。
“他走了。”马车里,陌谦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玩味地看着苏湄。
“哦。”苏湄看着被陌谦挽起来的衣袖和裤腿,水滴还在马车上淌。
“你——难道都不挽留一下吗?”陌谦有些吃惊,同时俯身向前低声嘱咐蒙翊在前面的客栈停下来。
“我已经告别了,再多说什么,一来对乔家不利,二来,也不能斩断他那颗心,无益。”苏湄的头轻飘飘地靠在侧壁上,这样拘谨的坐姿让她的四肢有点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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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微亮,蒙翊正在房顶上打着盹儿,迷迷糊糊看见一个穿着白衫的姑娘走出客栈,还提着什么东西,似是要远去的架势,他赶忙连翻带跌地从房梁上下来,拦在了那姑娘前面。
“好姑娘,你可不能走哇,你走了,我怎么办?要不——考虑考虑把我带上,不然你知道里面那个,肯定会把我大卸八块的!”蒙翊愁眉苦脸地劝着姑娘。
姑娘笑意岑岑,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许久未答话,蒙翊还以为姑娘要耍什么招数,做全了准备候着,谁知姑娘从牙缝里蹦出几个让他绝望的字:“我还以为你在屋顶上睡一晚,睡傻了,可我仔细地用我在乔家学的那点三脚猫医术瞧了瞧,看着没什么问题。我就是去给那多事精买个早饭,你要一起吗?”
蒙翊气得翻了白眼,这苏姑娘,和他初见时,真是大不相同,处处油嘴滑舌,还变着法儿地占他便宜,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不过,想虽是这样想,他还是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后面去了。
“所以,苏姑娘,要去哪里?”陌谦慢慢悠悠地喝着汤汁,看着眼前愤世嫉俗的两个人,是他们说不喝豆汁的,现在看着他倒生出一种嫉妒的眼神来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是朝廷命犯,我现在最想,越境逃窜,只是,带着当朝丞相有些累赘。”苏湄的脸被遮在帷帽里,隐隐约约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蒙翊吓得赶紧捂住了苏湄的嘴,看了看四周,扑了个空,被那人神共愤的陌谦瞪了一眼。
“哦,是吗?那本相带着苏姑娘去一个地方,不知苏姑娘可满意?”路过的姑娘向他抛了个媚眼,陌谦冷峻地看了回去,那姑娘落荒而逃,他可不是什么善茬,从小就不好相处,崩管男的女的。
“什么地方?”
“青澜城可否?”陌谦看着帷帽,语气情深意切。
“青澜城?”苏湄惊呼了一声,发现旁边的客人都转过身来看着她,稍稍收敛。
“你胆子还真大,你忘了阿澄上次怎么对你的了?”苏湄想起了苏澄毫不留情地将长剑刺入陌谦腹部的事情,满目猩红,她再也不想看见这满眼的红了。
“那好吧,管他天高水长,我带着你去便是了。”陌谦无奈,上了马车,伸出一只手来在半空。
“我——”苏湄把那只手晾在了一边,自顾自上了马车。
“你怎么了?”陌谦的声音明显加深几分寒意,这人几月不见,胆气愈发增长,到如今对他置之不理。
“公子是朝廷命官。”苏湄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却扎在了陌谦的心上。
“我请辞便是。”
“公子是陛下最信任的丞相哥哥,是公子一手扶持他,从年幼到如今,若是被他发现,那公子辛苦造就的盛世,岂不是没有开端,就结束了?”苏湄说出心里话来,她见到陌谦,比天下任何一个女子都要高兴,和他同行,却令她如坐针毡。
“天高皇帝远,他还管我这乡野琐事做什么?”陌谦的声音有了微微怒意,到此时今日,他亦更加后悔。
“小皇帝恨我,是在骨子里的。”苏湄轻轻吐出一句话来,她知道,有些事再解释也没有用了,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岂是一两句真实的话语可以化解的呢?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陌谦蹙着眉头,事情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苏湄叹了一口气,绵软的、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直到结束时,蒙翊的眼睛都大睁着。
“这老皇帝,贼心不死,到临死前还想着对付我!”陌谦狠狠地骂着,就连蒙翊听到都微微变色。
“积怨已深,公子无需再努力了。”苏湄替陌谦将垂下的一缕发丝绾起来,重新插在头冠上。
陌谦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将玉冠解下,迎来了苏湄的一个白眼。
“你欠收拾是不是?”苏湄嗔怒,直直地瞪着陌谦。
“你若当作是,那便是吧。”陌谦继续干着缺心少肺的事,又伸手将苏湄的发钗解下,搞得她满头长发铺天盖地地散到脸上,换个环境看,实属四个字——狼狈不堪。
“你——”苏湄气到语塞,只好任由他在自己的头发上反反复复,尽情捣弄。
差不多过了半晌,陌谦把一柄极小的木梳塞进怀里,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个小圆镜,递给气鼓鼓的苏湄。
“咦?”看着镜子里干净利落的男子发髻,苏湄不觉发出了惊叹。
“公子实在是深藏不漏呀,在下佩服,佩服。”苏湄夸赞完了他便仰头睡觉去了,以她多年的经验,此刻不睡怕是没有机会了。
“等等。”苏湄的后脑勺碰到了一只硬邦邦的手,她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看着陌谦。
“你难道要我就这样去见我爹娘吗?”陌谦的头发因为被他自己拆了下来,也是披在肩上的,不过,就要比苏湄方才的样子好太多了。
苏湄纳闷他说见爹娘,清梧道长圆寂是她也知道的事实,难道她老人家在天之灵还托梦给陌谦说是要衣冠整齐?
“公子这样不也挺好看的吗?陌老丞相看了,还以为是天上的谪仙呢!”苏湄不满地嘟囔着,她觉得这个人就是纯心的,要显摆自己比她好看。
“我可没说要回京都。”
“你可以从掀开帘子看看,这条路通向哪里?”陌谦看着苏湄满脸疑惑,嘴角轻轻上扬。
“是——青澜城的方向?”苏湄透过窗子隐隐约约看到几年前苏澄非要拉着她去赚钱的红枫山,有些熟悉。
“你放心,上次苏澄那小子占了便宜,这次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陌谦放出狠话,远在青澜城苏家的苏澄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那公子说的见爹娘是什么意思?难道,公子在青澜城有干爹?”苏湄的印象里,陌谦没有那么大胆,一定是有隐情。
“没有。”陌谦回答得简短坚定,随后看苏湄不为所动,便又补了一句:“此次去青澜城,是去求亲。”
“吁——”马车忽然停下,蒙翊回头掀开帘子看着陌谦,大惊失色。
“公子,不会吧,你当真的?”蒙翊不可置信地看着马车内的两个人,内心一片波澜,讲真,他是不是可以不干了?
“我从不说假话。”陌谦看了看苏湄的眼神,越发心虚。
“我竟不知,公子瞒着我有了心上人,咱俩什么交情,公子都不直言。”苏湄今日大胆一言,不过是仗着那个人满眼的爱罢了。
“这没什么好说的,我正要去提亲,带你见见这位姑娘的父母和弟兄也无妨。”陌谦平静地说,仿佛他与苏湄真是铁血的兄弟情。
“小弟怎么没有看见仁兄的玉魄刀呢?”苏湄掰扯着陌谦的衣服前前后后地看,始终没有找到陌谦从不离身的玉魄刀。
“我有愧于师门,玉魄刀已被师父收回。”陌谦看着苏湄,眼底一片笑意。
“崖山道人果真小气?”苏湄眉头轻皱,想起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传闻,关于崖山道人小气这一点毋庸置疑出现在所有轶闻中。
“果真。”陌谦信誓旦旦地点头,那样子认真无比。
在前面赶车的蒙翊听到陌谦此言,对着天空默默想着:“陌公子果真是连恩师都能用来抵债的。”
不过,公子对玉魄刀的态度和流云剑的态度完全不同,这点他可以作证。
那是他在相府过得最开心的一天,虽然早饭依旧很丰盛,公子依旧很挑剔,在相府做事的姑娘们一天比一天垂头丧气,他还是觉得那一天拨开了乌云,给他的生活里带来了久违的日光。
因为收到一封密报,公子居然喜形于色到破天荒地没有挑他的刺,反而是一个人拿出流云剑来擦拭了许久,嘘,他也是悄悄地趴在房顶上看见的,也不知道是谁,相府如此森严的戒备下,居然还能在公子的房顶上挖了一个洞,那个洞,不知为何,看公子看得还特别清楚,他怀疑公子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却任由这个洞在屋顶上得意洋洋地存在着。
想着想着,青澜城已经近在咫尺,巍峨的山峦在他们头顶上盘踞,他第一次来青澜城的时候,是来为苏姑娘送一封信。
“你知道苏家在什么方向吗?”陌谦探出头来,看着满头大汗的蒙翊,赶了将近五个时辰的车,他很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了。
“这个——还真不知道。”蒙翊挠了挠头,指了指苏湄,“你我三人中,怕是只有苏姑娘知道了。”
“无妨,我来——”苏湄一只脚踏出马车,话只说到了一半,就又被拉了回去。
“我说阿翊,对于这洞察人心的本事,你还差得远了些。”陌谦一把抓住缰绳,在前方的岔路口拐了弯,同时把已经睁不开眼睛的蒙翊拽了回来。
“什么啊?公子,你知道你早说啊,害得我这么累,我太困了,我进去了。”蒙翊眯着眼睛,看着陌谦胸有成竹的模样,脚不自觉地踏进了马车。
“回来!”他身子还没进去,又被陌谦一声喝住,蒙翊百般不解,公子以往,可没有这么苛责。
“阿翊,进来吧。”苏湄听见了外面两人交谈的只言片语,掀开帘子,把蒙翊拉了进来。
“公子也真是的,无缘无故地别扭什么?”蒙翊一进马车,四周被遮挡的昏暗的环境就让他昏昏欲睡,他一不小心倒在了苏湄的肩上。
“阿翊,去那边睡。”蒙翊在半睡半醒的梦境中听到有人和他说话,竟只是这样的要求,这人怎么这样啊?
“别理他,他啊,离不了你。”苏湄看见蒙翊疲惫的面容,轻轻给他加上一件衣服,随后出来坐在了陌谦的身边。
“我一直都梦想这样的生活,从少时读书时看着窗外槐树下的落花到如今等着深夜的最后一只蜡烛燃尽,我一直都奢望着,做个普通人,自由自在,或许架着马车或许乘着骏马,身边是我喜欢的人,或许是爹娘,或许是未来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你,看田野上麦浪滚滚,看山崖上不尽繁花,静待流年。”陌谦的头发早已被他绾起,一只普通的发钗插在发间,微风迎面吹来,两面的柳树摇曳身姿,不得不说,青澜城的官道被城主苏墀修建得别有一番风味。
“那公子便是向往游侠的生活,不愿为世俗所捆绑了?”苏湄忽然想起她的流云剑,落寞不由自主地显在脸上。
“怎么了?”
“不知流云剑经过那一番折腾,此处流落到何方了,哎,当时我应该死死攥住的,搞不好,现在早变成一堆废铜烂铁了。”苏湄从十岁获流云剑,一直到二十五岁跌落悬崖,这期间,不管伤心难过,失望落魄,锦衣繁荣,还是粗布短褐,她这二十余年的仓皇生涯,尽数被那一柄流云朔风剑包囊。
也是这一柄流云剑,陪伴她度过了身为“侠士”的坎坷命运。
陌谦转头看着苏湄伤心的模样,不觉心中暗喜,随后他开口说道:“除了剑尖的地方有些损坏,我已找人修整过,这柄剑还一如往日地好看和锋利。”
苏湄呆在了原地,片刻后才震惊又欣喜地看着陌谦的眸子问道:“公子找到了流云剑?”
“我想,你虽然十八般武艺样样都能耍上两手,长鞭和大刀也能挥得出去,不过和剑法比起来,到底还是差一些。”
“公子真的是不会讨功劳,见了我爹娘该如何自处?他们连我都不甚喜欢,何况是公子?”苏湄不服气,陌谦这么不会说话的人,偏偏还有那么多人崇拜和仰慕。
“那可不一定,我觉得你爹娘不喜欢你乃是人之常情,不喜欢我,天理不容。”陌谦慢慢悠悠地说着,他的自信就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似的,不管是什么处境,都无法掩饰他身上逼人的气息。
事实证明,陌谦是个自信且自大的人,但是,往往别人虽然这样认为,却还是容易被他吸引,比如苏湄的父亲、青澜城的城主——苏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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