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星期五都是学生和教师思想共同的波动期,特别是住校一周的人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也是大家一个悠游山水的狂欢日。
又一个星期五如期而至。大多数同学是要在中午把自己所剩的生活资本狠狠地解决掉的,也有相反者,他们干脆把午餐节省掉,只待回家去好好补偿补偿。下午上课时,同学们干脆把行李早早地摆进教室,只待熬到集合时,一个个背篓挎包,呈现出一片大迁徙、大狂欢的热闹景象。而那些没有课的老师在朝读课参加了周前会后,便不知何时早已溜之而去了。
待本周值周的方玢杰主持放学后,诺大的校园,一下变得那样的空空荡荡,只剩他一个人。他在操场上踱了会儿,只能躲进寝室,习惯性的往床上一坐。指头扣打着床沿,左看看,右瞧瞧,找不出什么新鲜的,于是往后仰靠在被子上,用手枕着头,径直看到了墙上的那幅挂历——一幅很美很美的人物画。
现在那些呆板的出版商都已遁迹,改头换面,全成了新世纪的美学家。他们为闲居无聊的人迁出猫狗陪伴,为清淡高雅之士摄上奇松异石自喻,为商场斗士堆满金元财宝以示豪气……当然,像方玢杰这个阶段的年轻人,自是选择俊男美女居多。方玢杰这时细赏:这美女,雍容华贵,绝对的美貌大气。一个半身就占了十之九的版面,红润的肌肤清晰可见,迷人的眼神并不俗气,红唇红裙红首饰红沿帽,尽露温润,很是协调。近处奇花,瓣不相粘,远处芳草,融化世界,装饰着这一屋空白,平添温馨之气,确实能遂了买者的大半心愿。当然,出版商还有他的聪明之处,美人显露出一半,可有无限的遐想空间,那爱推敲的人定会猜想:印年月的地方该是大腿吧,只不知是什么姿势呢?是站立之姿,还是横着翘着跪着……可见想象的空间足够的大。有想象便有美,有想象便会满足,便会觉得十分幸福,欣赏者心里就会美滋滋。
方玢杰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些曾经的同窗好友,这一分别变做鸟散,天各一方,再好的情谊也没有多少联系的纽带和好的用途了,以后见面谁认得谁,谁敷衍谁,谁在谁面前更成功还不知道呢。当然,在方玢杰内心深处,从小青梅竹马又有十几年同窗的吴桦颖是例外。
那还是很小的时候,由于住得近,彼此家庭熟识,方玢杰父母便按农村习俗早早找了媒人,向女方送了聘礼。可方玢杰自己倒说不上愿意不愿意,也不怎么懂,读书在家时间又少,也没正式订婚改口,这个关系就一直那么着,倒是双方家长很认可,关心很亲近。在小学初中多年同窗,心照不宣,自己没交过女朋友,吴桦颖也没谈过恋爱,同窗之情反而更加纯洁。后来各自在不同的地方上大学,偶尔假期碰面也没深谈过。现在她也毕业了,听她家人说分配工作时条件好的单位,早已名额满当,她便独自南下去闯荡了。
“桦颖,你现在怎么样?过得可好吗……”方玢杰想到她,这时眼眶竟有了从没有过的湿润了。
方玢杰坐起来,揉揉眼睛,又想起了艾蝈安,喃喃自语道:“艾蝈安,这小子,咋还不回来呢?”
平时星期五一放学,村小其他老师住得近,都各自回家了,一人在校时孤单,进而害怕,所以艾蝈安总要回到方玢杰这里来。今天觉得时间真慢,好像好久好久了,这小子应该回来了呀。其实艾蝈安回来得走一个多小时,而现在放学才过不足30分钟,看来无聊会把时间打发得很慢很慢。
从走传来哼哼的声音,冯峰逸过来了。这哼的声音能送很远,但他皮鞋的敲击声却听不到,可见他走路是甩着脚,他也无聊了。门开了,冯峰逸侧身进来,双手插在裤兜里,显然是用肩把门顶开了。
“艾老师还没回来哈,他这铺你都没挨过吧,看这整整齐齐、四四方方。”冯峰逸弯着腰边检查边说。
方玢杰从里间出来,说:“一个男人铺,哪有人稀罕,自然没有人不去挨的。”
“嗯,想女朋友了,看你不老实啊,几时带来呀?”
“倒怕想女朋友呢,我想带来,可没有啊!”方玢杰压低声音,接着反问,“你有啦?学音乐的尽是美女,你女朋友肯定漂亮!”
“那当然,不漂亮,能上我眼吗?只不过,还带不来,不知哪家丈母娘喂着呢,哈哈哈……”冯峰逸自己笑了起来,坐下又说道,“现在,在这地方,不能想这事儿。外面的人,人家也瞧不上这儿了;在这儿找吗?基本没资源。你看认识的,有几个不都名花有主吗?等我们自己把自己条件改善了,再谈这些吧,那才是现实。”
“那意思,条件不改善,不就一辈子光棍?一听你的就吓人。”
“嗯哼,对呀!”冯峰逸摊了摊手,“不过也不用悲观,现在社会变化这么快,世事难料,努力争取自会有好日子,会转运的。”
“你就老是说你那些同学,他们混得好,可我们就在这个地方教书,前水后山,怎么变金山银山?做梦变吗?”
冯峰逸马上说道:“打住,打住,今天不讨论这些。走,出去走走,闷得慌。”
他俩便出得门来,站在走廊上。一根旗杆,光秃秃地立在旗台上,风微微摇着。
冯峰逸说道:“你看哈,旗台该砌在雕花的下边嘛,怎么就只有一朵花,设计不好。”
“花是可以对着旗杆的,是的,后面太窄,应该放前面就好。”方玢杰也赞同。
“学校弄这样,一偏起,旗台也显得不庄重。”冯峰逸又发表起了自己的见解。
方玢杰马上打趣道“‘学校弄一偏起’,学校弄得偏吗?你力气真大!”两人一起哈哈哈地笑开了。
两人沿着操场边转了起来,欣赏着精心装饰的花坛、壁画,又走到了旗台前,冯峰逸忽然有了感悟,煞有介事地感叹道:“看着这旗台,望着这旗杆,我忽然啊就想到了一些事,世上好些事本就讲不通嘛。你看哈,为什么喝酒的是夜店,过夜的却叫酒店?为什么明明是馍夹着肉要叫肉夹馍呢?为什么站在电梯里要说是坐电梯呢?明明是人用的为什么要叫马桶呢?为什么发生了火灾要叫救火不叫灭火?还有啊,眼镜没发明之前眼镜蛇到底叫什么?玢杰,你看,你怎么看这些?”
方玢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是啊,你说得好啊。我侄女儿就常问我:‘黄瓜明明是绿色的为什么叫黄瓜?为什么是太阳晒我要叫我晒太阳呢?’这,这太多了,从现在看起来,我们是难以理解。我看哪,世间本就是一对一对的矛盾,有矛盾就需要去理顺,要理顺就要很多人去做很多事情,可能还没有结果,我可不爱纠结,只做吧,你也少纠结。”
“我也不想啊,可现实就是现实,一直摆在我们面前,不考虑还是不行。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上街去。”冯峰逸提议道。
方玢杰也同意,两人下得操场来。街上人很少,少有人走动,只有各个门市的人侧目看过来,与他们打着招呼。走走又实在没地方可去,便习惯性的来到了匡老板门市。无聊时,匡老板那里是个好去处。匡老板是学校会计,课很少,每周仅有两节的劳技课。由于是后勤总管,他家里又开着店铺门市,大家都称他为匡老板。他在学校一般都是在自己办公室不出来,总是忙不完,回家都是带着各类表册,说要加班加点。
匡老板的家出校门向上走一分钟就到,两楼一底,临街两间门市。门市里小到针线油盐,大到电扇太空被,还有稀罕的电视打米机……应有尽有。老板娘特地请了一个“小伙计”,每天上午都团团转,忙得不可开交。
桃溪,这个地方不像外面的大场镇,在一四七、二五或三六九的日子里固定赶集。在大场镇赶集那天,人山人海,使人透不过气,当然赚钱受累也只几天才一次。而桃溪是白日场,天天都是赶场天,不可一日不做。好的是每天上午九点左右开始,下午两点就没有人可以关门了,每天四五个小时,比法定工作时间还少得多。
“小伙计,哦,小美女,忙吗?”冯峰逸打起了招呼,店铺只有她一人在忙活,刚送走了一个背一大背篓货的女子,杂七杂,想是农村开代销店来进货的。
关于“小伙计”这个称呼,其实也不是特准确。伙计是历史上对男性的称呼。不管是小伙计、老伙计,很少有适用于女工的,这是事实。当然很少,并不是说没有,况且此女是真的人小又勤快,头发剪成了男生样,随时都闲不下来,尽职尽责,一说一笑,地道的微笑服务,很逗人喜欢,大家也都习惯这样称呼她。
“嗯呢,两位老师好!需要买什么吗?”她停下了手中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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