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盘上,不断有过往行人或田地里的农人靠拢来,于是这里此起彼伏,便有了人声。
“你们知道不,干部在哪儿?”一个高个子走过来问。
“干部,哪个干部?”大家迷惑不解,难道这里风俗干部要去关心每一个人的下葬不成?
高个子知道自己碰着了不知情的人,便自觉有责任把情况从头到尾介绍给大家。只是看来他也是外地人,也是听人家传达的,因为在叙述上很有些不连贯不肯定,更用了好几次“听说……”、“说他……”不过对于大家来说,倒也听明白了十之九。
高个子蹲下来,举起一只手,说道:“你们知道不?这葬的是谁?知道不?听说叫史存才,吃挂面死的呀,憋死的呀。”
有小孩子便问:“吃面怎么会死?挂面是什么呀?”
有位年老的边放下背着肥料的背篓,边说道:“吃挂面,那就是吊颈嘛。”
大家一阵毛骨悚然。
“他有什么想不开呀?走得这么极端!”
高个子干脆坐下来,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摘下草帽,边扇风边说了起来。“他呀,我听人讲,排行老二,大家都叫他史老二的。两年前死了老婆,有个儿子,听说也没成家,外出务工好几年了,一直就没有跟家里联系,到现在也没回来。”
大家都发出“哟……”的声音。
高个子鼻子也一酸,停了一下又继续道:“这老头儿,生性憨厚,身体也单薄,据说开的生活比集体生产吃食堂还恼火。这些年,家里也变不出一分钱,主要是村上的税款没法按时缴。这些年款项又多,层层加,农业税提留款附加费啥的,两税三费加杂烩,还有拉电修路集资费,算拢来,人平有些村每年能要三四个大团结呢!一村一乡自是总共有不小的数目吧,县府找区委,区委催乡上,乡上逼村社,村社只好刮农户。难啊,大家都难。说他就好几年的款都欠着呢,这次就说是干部催款催出了问题,出了事了,不晓得干部来了没有?”
“哦……是确实恼火呀!”好些人感叹起来。
“来,干部倒跟你来哟!”一个年老的人说道,“这个人就是我们挨着那个生产队的,是因为什么嘛,前几天,去他家里催款,他屋头哪里有啥钱嘛,看他家有一尼龙口袋菜籽,就叫他先背到会计那里去,说的做做样子,给村上做榜样看。他呀,哭哭啼啼地把自己留下来吃油的几十斤油菜籽就背起去了。一般的人可能也就不得背去,他呀就是弄个老实,可能想不通,呕气,昨天晚上自己就在自家屋头吊死了,找阎王老爷去了。”
大家一阵骚动,可怜的可怜,愤恨的愤恨,有说史存才的,有说他儿的,有说干部的,有说现在税款多的,大多说这些干部也太不近人情了,大家七嘴舌起来。
“干部,他管你弄多?也没有哪个替他说话,这些都是村上找的几个人,昨晚的事儿,今天这下午就埋了。”年老的那人说完就背起自己的肥料走了。
这是一个并不好听的故事,于高个子等人来说,只是愤愤然表示,如果是他死,也要找个干部作伴,死也死在哪个干部屋檐下,看来他们就算做鬼也决不落下哪个所谓狠心不近人情的人。当然,言下之意大概都是说“犁地都怕踩痛坯”的史老二真是太懦弱,太那个、太那个了。
也有人说道:“也不怪呀,哪儿都一样。下面就是一个执行者,政策还是要靠国家来改变。你们现在看新闻,国家税收基本不靠农业这块了,有些地方已经在试点取消农业税这些税收了,我看哪,这些都是迟早的事。”
有人马上接话:“对对对,我家那个在外面打工。他回来说,外面根本就不一样,还什么农业,人家一个村挨次挨次都是厂。我们就靠用个锄头,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刨出个金娃娃?想想都是不可能的。”
也有人说道:“说到底,现在这个社会,还是要多读点儿书才行,还是要出去。像你我,现在就一个大老粗,能到哪儿?能干个啥?不行!”这人说起话来像做了个很好的总结。
大家陆续散去了。远处犁地的农人为黄牛卸下枷担,抗上犁头,在“食追——食追——”声中一路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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