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齐走得突然,因灵千大阁传来消息,说他大哥恐怕大限将至,他得回去,主持大局。
他没来得及见他大哥最后一面,大概是老天怜悯,他大哥薨逝得还算平静,走的时候没有太多痛苦。
他在他大哥的棺木前伫立良久。还记得小时候,大哥体弱,不善拳脚,却有一手好字,他羡慕不已,大哥便亲自写了字帖,供他临摹。他会的第一首箫曲,也是他大哥教给他的。父亲却因此大为不满,认为大哥耽误他,至此将他二人疏远。
灵千山君丧,阖族哀悼十日。修齐已先君王之礼,将他大哥风光厚葬。一晃,便已临近中秋。
也就是敖茯的大婚前几日。
一只跋山涉水专门从杨府回灵千山禀告消息的蛊虫告诉修齐,杨暕已顺利将弱水送回天庭,天庭在南天门外暗杀杨暕不成,便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阿程身上。阿程成了假传暗杀有功之臣口谕的主谋,天庭将他押了下去做替罪羊,择日斩首,以此平息杨暕的怒火。
当时天庭降杀失败,试图招安杨暕。不仅如此,天庭还赦免了所有人之过,敕封哪吒等人神职官位示好。
但杨暕始终不肯接受天庭招安,更嚣张的是,杨暕向在场的众神仙都发出了邀请,请他们在半月后的中秋佳节,前去喝一杯他和西海三公主的喜酒,届时会送上喜帖,想借此打压天庭最不可侵犯的天威。
已换了十二章纹服的修齐静坐在画屏前,不动声色地饮了口杯中的茶水。此刻,他已经是这灵千山的新主。银烛秋光冷画屏,夜色里镂空轩窗外的竹影斑驳,交织在他清俊的脸庞。
修齐听到这里,似乎并不如何着急,放下杯子的手轻轻一拂。他知道,敖茯若真要嫁人,依她的性子一定会回西海一趟,告诉龙王龙后这个消息。只要她回西海,便决然走不了。不仅走不了,西海龙王说不定还会亲自将她捆了送到灵千山来。
他说过,他会让她心甘情愿地跟他走。但西海龙王所图谋的,不过就是他们巫族这另外半块地灵坠。
一切都来得这样快。
敖茯向杨暕提出,希望他去西海提亲。
她是个公主,不求婚礼有多体面,至少也应该名正言顺地出嫁。更何况西海养育她多年,她不能没良心到瞒着家人私嫁。
杨暕遂了她的心愿,一同前往。将将到达西海,便早有西海的士卒听闻消息在此恭候。敖茯不希望她认定的夫婿一来就和娘家闹得不愉快,只好让杨暕先等在西海岸边,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
士卒们不错眼地盯着敖茯,生怕将她跟丢,敖茯正在郁闷之中,却见到白衣红冠的男子,眼前突然一亮,欢欣鼓舞跑上前去:“三哥!”
“三妹。”白衣红冠的男子朝她一笑,携她一起往里走,如珠似宝地感叹,“你可算回来了!”
“我这次是和杨暕一起回来的,他……他说,他要娶我,想向父王提亲。”敖茯笑着低了头,带着少女的羞涩跟期许。
敖烈脸色陡然一变,敖茯被唬住,只见他带着愠怒问她:“三妹,你不会不知道父王为什么生气吧?”
敖茯长叹一声,心有愧疚:“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是现在天庭已经赦免了所有人,我只求能见上爹娘一面。”
敖烈沉吟片刻,皱了眉语重心长道:“且不说父王母后必是不肯。你又怎知那杨暕不是对你一时兴起?只是拿你与天庭赌气做做样子罢了?你可是我们西海的公主,嫁一个门当户对的王公子弟,就像修齐那样,然后辅佐夫君,立下夫妻政绩的美名,哪一点不比跟着杨暕强?”
敖茯听了立马反驳,努嘴道:“杨暕才不是这种人!要说是三哥你还差不多,你屋里的美姬啊都快装不下了。所以父王给你说了那么多亲事,没一个看得上你的!”
熬烈不由得轻笑一声,凑到敖茯耳边道:“我告诉你啊,你三哥我屋里的美姬早就散了,就在治水的时候。”
敖茯微微张了张嘴,表示不可思议:“散了?”
熬烈搭上她的肩膀,带着一脸笑意,推她进了龙宫,一路对她说道:“我救人到乱石山的时候,碰到那碧波潭万圣公主也在带兵救人。她生得花容月貌,性子也是冷傲得很,真真十二分人才!你三哥我是对她着了迷了,等风头一过,我正打算去提亲呢!”
“这万圣公主竟能让你遣尽后宫,想必是位绝代佳人啊!”敖茯用手指支着脸颊,盈盈俏语。
“是我真的喜欢她,若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熬烈松了手,缓缓退后。
敖茯欣慰地点了点头,不禁感叹久经花丛的浪子终于遇上了那个能让他收住心的人,却猛然不见敖烈身影,便后知后觉地一个转身,不想凭空落下一个铁笼,她被锁了起来。
“三哥!你干什么?!”敖茯望着这四方铁笼,俨然发现出不去了,立马着急问道。
“这是父王的命令。在你嫁给修齐之前,父王不会见你,更不会放你出去。”只见敖烈变了脸色,语气也生硬了许多。
“三哥!你能为了万圣公主散尽美姬,为什么我就不能为了杨暕搏上一搏呢?”敖茯急道。
敖烈许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终于缓缓走近铁笼:“三妹!你听我说,你是我妹妹,我最疼你的。三哥希望你有个好归宿。如果杨暕真心想娶你,不管多久,他必是能等的,你放心,我会帮你出去多看看。”
接下来的近十天,父王从未来瞧过她一眼,只敖烈向铁笼中的敖茯送来吃的,她不吃,送来喝的,她也不喝,她以此抗议着他们对她的逼迫和囚禁。
直到敖烈带来杨暕的消息:“杨暕倒是还等着,不过他老是在看天上,白天也看。”
“什么?”敖茯心里咯噔一下,数十日未进食的她,情绪变得更加低落了。
敖烈朝她看了一眼,见她撅起了嘴,一脸委屈不忿,便不禁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敖茯负气地哼了一声,把脸别向一边。
敖烈觉察出这其中的不对,蹙眉思索,以他特有的男人直觉,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杨暕所看的方向好像是太阴宫,难道……他对姮娥有意思?”
敖茯摇头道:“不,不是,他说了他心里只有我一个的。除了我,他这辈子心里再也没有旁人了,他顶天立地,一定不会像父王对母后那样食言的。”
敖烈神情不悦起来,顿时痛心疾首道:“我是男人,我当然清楚男人在想些什么!我当时看他看月亮的神情就不对!再看你这拈酸吃醋的样子,跟我当初屋里的那些美姬一模一样!诶,你说说你什么眼光啊!就……就这种吃锅望盆的男人你也能看上?!”
“可……可现在……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敖茯眼里忽然蓄了泪水。
敖烈恨铁不成钢,重重叹气道:“我只盼着杨暕能放弃这个念头,早些回去,才好将你送到灵千山去。”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把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敖茯沉默良久,终于向敖烈问出了心存已久的困惑。
敖烈看着她,有些东西他不愿让她知道,但是如果能令她悬崖勒马,就算真相残酷一点,那也可保全她的一世安稳:“修齐的大哥已经死了,他现在是灵千山的巫主,那一半的地灵坠也是他的,你知道么?”
敖茯愣住了,听敖烈又道:“父王对母后冷淡,却对你宠爱有加,你以为这又是为什么?”
见敖茯脸色灰白,不曾言语,敖烈叹了口气继续说,“因为父王要利用你嫁给修齐,拿到那另外半块地灵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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