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典礼之后,日子便有条不紊地过起来了。国学监开课两年,两年终便是大考。文试是必考项目,此外监生可于武道与三艺中各择其一而考之。武道不言而喻,三艺是乐器,书法以及画艺。监生们每日上午修文章,下午修专项,课业并不紧,但日子过得极为充实。
国学监最令人神往的,除了有名师授课及讲坛之外,最重要的当属这里天下第一的藏书阁。藏书阁在极打眼的位置,其实凌萧他们刚来的第一日就见到了,就是氏月堂后面那座三层阁楼。凌萧第一次听说这就是那大名鼎鼎的藏书阁时,还很吃了一惊,心想这算什么天下第一藏书楼,灵山上就有个差不多大的,没准比这个还要大些呢。
可后来才知道,这三层仅供阅读笔记之用,真正的所谓“藏书阁”其实是在地下,占地之大,几乎把整个山头的地下都挖空了,一共三层,藏书不下百万卷。其设计之精妙,结构之复杂,使得凌萧在第一次进去时,没过一炷香就迷了路。但两三次后,他熟悉了里面的路径,就能在这茫茫书海里恣意徜徉了。
沈青阮的确与秦观唐所说一样,忙得昏天黑地,但还是坚持每晚于监内住宿,次日早课也从不会缺席。凌萧习惯夜读,经常读到亥时即将就寝时,才听到院门开闭的声音。次日卯初,他便晨起练剑,大半个时辰后止歇,往往此时才见沈青阮起身出门,见了他也只点个头,眼中兀自迷茫。等他进屋擦洗更衣后出来,沈青阮一般仍坐在屋前石阶上发呆。怎么也要一刻钟后,他才会慢慢清醒过来,开始活动身子,洗漱更衣,这时凌萧往往都要出门去食堂进早点了。而辰正开早课,沈青阮又会准时出现在学堂里。巳末,讲经结束,他便会准时失踪,至晚方归。
沈青阮终日在国学监与翰林院之间穿梭,秦观唐也时常不见人影。他其实两年课程已过,三月前刚刚结束大考。如今是他的第三年,本该是去游学的,不过他父亲希望他能够及早入仕,熟悉公务,以便日后能接他的班,便将他留在了京里。
国学监隶属礼部,他父亲是礼部尚书,自然能为他大开方便之门。而秦观唐也的确是混官场的好材料,且他自己也有此意,便仍在国学监挂着名,但实际上已经在礼部时常进出了。公务繁忙时,他时常不回监内住宿,但也有时一住就是几天,权把这里当成了沐休之所。来了就给凌萧和沈青阮带些市井上的吃食,正好监内膳食清淡,凌萧有时也觉得嘴里没味道。
课后一同烹茶闲聊的时候,凌萧也常听他怀念当时在监内修学的时光,一心只扑在学问上,闲暇时下下棋,当真是最为单纯幸福的一段日子。不像他现在,终日淫浸官场,虽有父亲铺路,但有些水还是要自己趟。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实在乌七八糟,臭不可闻”。
他与沈青阮同在朝中效命,共同语言就比较多——至少他自己应该是这么认为的。凌萧有几次清晨练剑回来,看到沈青阮一如既往地坐在石阶上发呆,秦观唐就坐在他身边,跟他轻声说着话。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在沈青阮脸上看到了一丝不耐。可仔细看时,他分明又是惯常的那副模样,眼睫半垂,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因他上完早课便下山去修书,从没在琴课上露过脸,倒令那些慕名而来的人好生失望。第三日上,凌萧打开院门,想要去学堂听讲,忽见门口立着个人,正是开学那日在此处见过的月白纱衣,好像叫梁培的。他绞着双手,正在院门外东张西望,见到凌萧出来,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满脸堆笑道:“凌兄早!凌兄这是去上早课?”
凌萧心道这不是废话,但面上还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又问他道:“梁兄此来可有事?”
“啊,没事没事,”梁培笑得越发狗腿,“就是顺路来看看你们走了没有,若是没有,可以同行。”
“若是没记错,梁兄的院子是在最西头,这也顺路吗?”凌萧疑道。
“呃,这个......”梁培有些语塞,一双眼不住地往院子里瞟,“我方才去你们隔壁院子里找了个人,这不顺道就过来了嘛!那个凌兄怎么一个人,沈公子呢?”
凌萧听他如此问,又想到开学那日他对兰琴公子的追捧,心下登时了然,便道:“还在屋里,想来一会儿也出来了。”
“噢,这样啊!”梁培闻言笑道,“那不耽误凌兄了,我再在此处等等。凌兄好走,咱们回见!”
以此日为开端,之后日日如此。开始时那梁培还只是单纯地等沈青阮一道上早课,后来发现沈青阮从不去饭堂,竟自发给他带起早点来,今日糖角,明日麻团,后日八宝甜粽,日日不重样。
因怕耽误了早课,他还特意提前一刻钟就把早点送来,然后陪着沈青阮一同坐在屋前石阶上用饭。有时秦观唐也在,三人就一起坐着闲话。但绝大多数都只是秦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沈青阮静静地坐在一旁,用完早点便径自离去。
如此这般过了十几日,凌萧这日一大早开门,见梁培又一脸堆笑地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两个油汪汪的糖油卷。他本想点个头就离开的,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对梁培道:“他不爱吃甜。”
梁培登即怔住,捧着两个糖油卷进也不是,回也不是,尴尬地愣在了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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