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监的大名,凌萧自是从小就如雷贯耳。这是朝廷专为权贵子弟设置的学府,非官爵世家子弟,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国学监子弟修满两年后,只需参加监内大考,不需格外参加科考,成绩优异者便可得官身。
这所“贵族学府”,可谓是元京乃至全江国数一数二的治学圣地。江国历来重文,朝廷对官宦子弟的教育极为重视,因而每年都会拨大量款项用于国学监的维持和修缮。国学监更是来往元京的各界名流的集会之所,常有各地学问大师在此开坛讲经。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全江国最大的藏书阁,据说汇聚了王室历年来的书画珍藏。
因着以上种种,国学监历来都是广大学子的向往之地,也是各家一争短长之处。但国学监大考一向是出了名的艰难。京中官宦子弟不知凡几,何况每年还有外地的勋贵前来应试。而国学监每年招生最多不过三十,可谓是立于这些贵胄子弟中的一张巨大的滤网。但凡考上的,不仅在皇上那里挂了名号,日后仕途光明,光耀门楣,单是与人谈将起来,也是傲人的资历。
但凌萧自懂事起基本就生活在北境,因而对国学监的魅力感受并不深切,当然,同样也没怎么感觉到国考带来的压力。他回府后倒在床上,满脑子还在想着夜宴时,那位孟大家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纠结不已。如此辗转一夜过后,他还是决定要去一探究竟。这毕竟是第一个主动跟他谈起母亲当年旧事之人。而他,实在是太想知道有关母亲的一切了。
第二日未时,他未免招摇,一个随从都没带,只身乘一驾矮篷马车去了十二音坊。到得东面那扇小门处,他向四周张了张,发现此处甚是幽僻,便放心下车,打发那车夫走了。
这里其实算是十二音坊的后院,围墙甚高,从外面向内望去,隐约可见一栋小楼的飞檐翘角,大概就是那位孟大家的居所。他一推小门,木质的门扉果然“吱呀”一声开了,他闪身进去,就见眼前是一个花园,看得出人迹罕至,有些疏于打理。但园中花木自由生长,少了人工的刻板,倒也不失野趣。远远的还能听到丝竹管乐之声,声音已经极其模糊,如同天边渺茫的游丝一般,偶尔钻入耳膜,平白牵出一段伤感。
他按孟大家说的,沿着花径一路前行,秋日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很是舒适。一路分枝踏叶,走在寂静的时光里,他倒觉心境有所平复。仗着腿长步大,他很快就到了那栋小楼前。这栋二层阁楼极为精致,全身木制,远看着像个精美的首饰盒。大门紧闭,门边檐下悬着一个碗口大的铜铃。他上前摇了几下,铜铃发出几声古朴清脆的“叮叮”声。
果然,没一会儿,大门无声地开了,里面袅袅婷婷走出个十八九岁,侍婢打扮的女子来。她望着凌萧,眼睛就是一亮,接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细声道:“公子请随我来。”
凌萧被她引着上楼,这女孩儿一路上还是不住地拿眼瞅他。他从未涉足过这种场合,已经觉得处处尴尬,如今又被这女孩儿毫不掩饰地东看西看,不由觉得浑身不自在,便移开目光,打量起四周来。这楼里面面积不算大,每层看起来也就三四间屋子的样子,但装潢很雅致。那侍婢将他领到了二层尽头一间屋子前,木质雕花的房门边挂着一个紫金木牌,上书“澜漪”二字,笔锋清丽秀雅。
侍婢推开房门,褪了鞋,引着他进去,就见里面是一间茶室,大概是孟大家平日会客之所。屋子一角还放着一把琴。那侍婢只将他带进来,接着就转身走了。凌萧见她一路走出门去,却在门边又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媚眼如丝,是豆蔻年华的女孩儿特有的娇憨。他忙转开目光,走到茶几旁。刚扫了几眼茶具,就听得脚步轻响,他回头一看,是那日所见的孟大家走进屋来。
“你来了!”她见到凌萧,仿佛极为开心,脸上绽出发自内心的笑意,“请坐。蔽室简陋,不敢与国公府相比,但好在幽静。我这儿尚有些今年的春茶,是好友相赠,当奉与世子品尝。”
凌萧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微颔首道:“随意就好。”
那孟大家遂开始煮水烹茶。她本是妓坊中人,自是熟谙此道,一套工序下来极为赏心悦目。凌萧不由多看了几眼。
“你母亲当年也爱看我烹茶。”孟大家极善察言观色,没抬头就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手上不停,口中却娓娓道来,“她还试图学习茶道,可还没到一天就放弃了,直言烹茶比舞刀弄剑还累。”说着,她嘴角弯起,笑了笑,眼角堆出几丝细细的笑纹。
“您......当年如何会与家母相识?”凌萧迟疑着开口道。
听凌萧这样问,那孟大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调侃道:“你是在想,阿雪一个巾帼将军,怎么会和坊间乐妓扯上关系,对吧?”说着,她轻笑了声,没让凌萧难堪,自己又续道,“这说来,话就长了。”
“那是在二十年前吧,”她放下手中器具,让茶水滚着,自己抬起眼眸,望着空中袅袅上升的雾气,缓缓道,“当年我还是个没名没姓的小乐妓,挂牌在‘谈音阁’。我样貌不属上佳,在当时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乐馆里并不打眼,所以客人也不多。”
这孟大家显然已经沉浸到对往事的追忆之中,虽然她言语平和,并不轻浮,但所谈内容还是让凌萧感到一丝不适,遂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身子。孟大家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转开话题道:“于是我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钻研乐曲之上,常日里总是琴曲不离手,闲暇时也爱到山野之中体味自然境意。当时的教习很爱惜我在音乐上的才华,并不像管束其她姑娘那般管束我,于是我时常能自由出入乐馆。那年是海棠花宴的前几天,京中一如既往,热闹非常。我们当时受邀,在花宴上奏乐,所以我那几天有空就到野外僻静处去练习曲子。”
“那日也是如此。我抱着琵琶,和一位友人在望京山下背阴的水面泛舟,那儿人迹罕至,四周空山围翠,但闻鸟鸣,杳无人声,正是练曲的好去处。可就在我练到一半时,忽然从一旁水道中冲出来一伙匪徒,直冲我们的小舟而来。我们当时吓坏了,放声大喊了许久,也没有人来相救。那伙盗匪转眼就到了近前,当时我想,这次算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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