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州地处黄河中游,接长安通洛阳,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领下朱阳县,周遭风景宜人,乱世之后,江湖中人多有在此走动,寻求际遇,争名夺利。向南二十公里有一座五峰山,自山脚驻望,大小五座山峰,或雄奇,或修颀,各具形态,层峦叠嶂,云缠雾绕。
从山间小道行走,颇有不知云深处的感觉。
如果在山顶上向下望去,除去繁密茂盛的枝叶遮挡,就能看到一男一女两人在山间小道上行走。
“山上有座五峰观,早些年转运一批钱物往西京洛阳时,途径此地曾拜会过观主,是个淡薄名利的修道人。今晚就在观中休息一宿。”
“可惜,要不是前日与林老鬼、谢鼎两人拼斗失了坐骑,今日定能赶到忘忧谷。”
张晴子依然是一身白衣,只是衣裳弄得脏了,不见以往与雪争白的风采。她忧心地说道:“林老鬼近些年刀法大成,谢鼎与他联手竟不输我们,若是加上徐青、夏芸仙、野狐子,我们如何对付?”
方子墨赶了这些天的路,前日又承担了血肉屠刀与长安剑王谢鼎二人联手的主要压力,内息耗费颇巨,虽有疲乏,但神色从容。他宽慰晴子说:“我不是传信给小楚了吗……你与我这些年经历多少大风大浪,以往可没有近些日子这般忧心啊。”
张晴子下意识轻轻地抚了下小腹——有了而不要,不要了却又后悔,如此矛盾而独特的女人心理,张晴子也不例外。她情绪不稳地埋怨起来:“要不是我逼着,你还不愿邀楚客行来帮手!早知便将地方定在这五峰山,不用担心那些人追上来了!”
两人行至半山处,一座道观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边上清幽明净的溪水,潺潺湲湲地向山下流去。方子墨问了扫地的道童,得知观主下山访友去了,便给了些银子,要来一间静室休憩。
…………
冬日里太阳下山早,结束了半日的授剑,赵府管家请叶云生在府上用膳,因为担心妻子,叶云生婉言谢绝,带着阿雨绕了一圈东市,买了一只老母鸡回家。
阿谭已经收了摊子,又躺在了床上,缩着身子,睡得正香。
叶云生让阿雨在院子里玩耍,他则烧了水,下了米,又处理干净老母鸡,炖了一锅鸡汤,放蘑菇菜叶老笋,等汤头入味,才进屋去唤妻子。
鸡汤是何等的香气四溢,阿雨不顾烫嘴就咬着鸡腿肉吃;叶云生给阿谭也夹了一只鸡腿,盛了半碗鸡汤,阿谭吹了好一会儿,喝了一口,不知为何却放下了碗。
叶云生尝过汤味,又嚼了一些骨头,自知虽然许久未炖鸡汤,水准却没有退步,鸡皮滑口,鸡肉香嫩而不烂,汤味更是鲜美。他见妻子一副下不得嘴的模样,便催促着道:“趁热了吃,暖暖身子。”
“官人,奴身子乏,没甚胃口。”
“阿谭,吃了肉喝了汤,身上才会有力气,精神也能好起来。”
“奴吃不下去。”
“之前可是吃了什么?”
“那倒没有,不觉得饿,没想着吃。”
他有些恼了,拿起她的碗,“赶紧把汤喝下去。”
“娘,这么好吃的鸡汤鸡肉,你吃呀!”
阿雨自己动手盛了第二碗汤,伴了些米饭,又夹了一块鸡三角,呼哧呼哧地吃出了声响。
阿谭神色勉强地喝了一口,忍不住呕了出来。
“呀,吐在官人手上了!”
“阿谭,你可是肚子不舒服?”
“奴真的是吃不进去……要不等饿了,奴再热了吃,好吗?”
叶云生心里慌张起来,压着情绪,好言对阿谭说:“阿雨从赵府带了一块豆糕,说是要给娘亲吃的,让她拿来你稍微尝尝味道可好?”
阿雨已经迈动小腿跑进了屋子,拿了一块豆糕出来,“娘,这个豆糕可好吃了!”
阿谭勉强笑着,捏着咬了一口,像是咽下一口世间最苦的药粉,将豆糕放在阿雨桌前,说:“娘不饿,阿雨留着自己吃吧。”说完再没有精神对付,起身回了屋子。
“爹,娘好奇怪,都没有吃什么,难道她想在我睡着了之后再把这些都吃完吗?”
叶云生怔怔地看着屋门处,回头冲着阿雨笑起来,“是呀,把你装不进肚子里的好吃的都给吃了!”
吃完陪着阿雨,等小家伙打起了哈欠,赶她上了床。叶云生不及等女儿入睡,就合上门出了巷子。
他从暗门下了地道,进入石洞,在地下三清殿中,伸指弹了一下桌正中竖着的铜管,这一指他运足了“明光照神守”,整张桌子都给震得粉碎。
只片刻间,“灵宝天尊”的像就转过身子,露出了暗门。
圣手老李气急败坏地站在黄泉医苑的门外,瞪着叶云生:“你想震聋我的耳朵吗?还是觉得内功高很了不起,大夜里的来我这里显摆?”
叶云生没好气地说:“阿谭身子抱恙,找你去看病,着急了些。”
“人退出江湖是不是连脑子也一道退出了?”
“没心情与你斗嘴,赶紧跟我走。”
“看你这副慌张焦虑的模样……什么病症?”
“吃不下东西。”
“那你就等到她饿了喂给她吃!”老李气得直跳脚,指着叶云生骂起来:“你别仗着跟我以前的交情,就失了心窍来戏耍我!”
“不是没有胃口这么简单,一天没吃东西了。哪有人一天不饿的?而且脉象不显……只能找你了。”
老李考虑了会儿,说道:“十两银子。”
“好。”
他去拿了医箱,跟着叶云生走出暗门。
快到家里的时候,叶云生跟他说了一句:“家里有一锭金子,不过今夜迟些还有大用,所以你这诊金,我先欠上一些日子。”
老李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冷不丁衣领被叶云生扯住,“哎哎,莫扯坏我衣裳!”
“别闹脾气,来都来了。赶紧帮阿谭看下!”
为医者不讳,老李直接进屋坐在了床边,所幸阿谭是合衣睡的,也不用吵醒。叶云生轻手轻脚地掰开阿雨抱着娘亲的手脚,示意老李搭脉。
这一搭,就搭了一炷香的时间。
老李本是神色轻松,略有些不屑,可等松开手指,已经满面凝重。
两人来到屋前院子里,老李对叶云生说道:“医经未载,我也从未见过如此脉象,似平稳而乱在其中,似通透却又迟滞难解,外无伤,内无侵,奇怪奇怪!”
叶云生听得连声音都在打颤了:“连你都不知,那该如何是好?”
老李面皮打紧,只能说道:“我回去琢磨琢磨,你近几日先观察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情况……先不用太过紧张,这病大了天去,也是个慢病,不如急病要命,总能叫我想出办法来!”
叶云生送老李出门,回到屋子里看着妻子,心里担忧,等再看向女儿,忍不住悲难自禁……
大抵便是如此了,人间无用。除了看着听着,什么也做不了。
他恨呀,恨得,忍不住拿了剑去乱杀一气——九难,魏显,徐青,听海和尚。反正剑下都死了管你好坏,一干二净。
等想了半天,他抬起头看了眼天色——夜色已深。
他从衣柜里摸出一锭金子,这是救了赵馀,赵员外给的赏。
踏着寒冷的夜风,他很快就来到了城西的宁家宅子外面。刚走到台阶上,门就被打开来,蹿出一人挥掌击来。
他脑子还没想明白,手已经自然而然地递了过去,一记正正直直的“推山海”,与那人对了一掌,居然使了十成十的内劲!这人好似被一匹疾驰的烈马给撞了,飞一般地向后摔了出去,一直到前院尽头跌了下来。
“哎呀,叶某失手,前辈可伤着了吗?”
出门攻击他的是一位老者,刚才拼了一掌的间隙,他已看清楚对方模样,心里直叫糟糕,这位十年前就跟着三房的看门人,武艺不凡,宁家的小手段更是出神入化,深不可测。只是没有想到试探的一掌,却换了叶云生全部功力,而且这内功是吕仙人所传下的《明光照神守,实在是威猛绝伦,罡煞无匹。老者连变招都不及出就被打飞了出去。
就在叶云生说话的工夫,已有十数人翻上围墙,短弩劲发,向他攒射。
围墙与他不过三步的空间,哪里有办法闪躲得开宁家所制的短弩。
院里老者已经喊出声:“住手!”
可开弓哪有回头箭,眼看叶云生要被十数枝利箭刺穿,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惊慌,内息一瞬间如江流奔腾,一去千里。
左手伸出两指捏诀,指尖朝向裤腿,右手好似握着什么,缓缓前去……
空中所有的利箭忽然停住了,像是遇到了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凝滞在了空中。
他垂下了手,箭也纷纷落地。
墙上十数个手持短弩的宁家守卫屏住了气息,有那么一会儿都在怀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叶云生无暇去看这些人吃惊诧异、怀疑人生的纷乱神情。他进了门,走到老者身前,抱拳弯身,行了大礼,嘴里说道:“叶某失手,前辈若有怪罪,还请出手教训。”
老者叹息着说道:“叶云生啊,你为何退出江湖呢?这一身武艺,岂不是太过可惜!”他说到此处,嘴里血涌出来,刚才那一击已让他身受内伤。
叶云生扶住他的身子,往里渡气,一边平复老者体内乱窜的气息,一边推血过宫,所幸老者内功造诣不俗,多年所练,气根沉稳如大树盘根,只半柱香的时间就恢复了过来。
他对叶云生说道:“老夫在院里活动筋骨,打算出点汗就去睡了,结果感觉到门外一股滔天杀机,如山岳倾倒……老夫还想哪个不开眼的夜里来找宁家麻烦,却没想到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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