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叹了口气,走过去开了窗户。
凉湿的空气扑在面上,闯入眼帘的是云田青白的脸容和那双失去神采,掩尽星光的眸子。
他立在一片荷叶上,双手攥入窗棂,顶着满身露水,朝云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寂春……她真的有问题……”
云若触了一下他的面颊,入手尽是冰凉。
“进来再说。”她使力拽了一下,云田顺势跳入屋内。
云若关好窗子,又从橱柜里抽出一条麻布大巾扔在他头上。云田解了濡湿的外袍,搭在屏风边角,捧着大巾擦拭头发。
许是灯火和暖的缘故,他看上去比方才好了许多,面上青影已退,唯留些许苍白,唇色依旧浅淡,细看嘴角血色隐隐,可又不见伤痕,也不知缘何会弄成这样。
云田一声不吭地擦拭着头发,唇角微抿,眼眸低垂,仿佛地上有甚么有趣的物事,让他舍不得挪一下目光。
过了许久,云田终于放下大巾,也不看云若,只盯着远处某一点,低声道:“阿姐,你一早便知道寂春有问题了吧,所以那时去大理寺也不带她,回来之前也只通知了我,连嬷嬷也瞒下了,就为了防着寂春。其实,其实你一早告诉我,说不定我就能想到对付她的办法,总好过现在……”
“当时我即便告诉你她不对劲,你可会信?”
云田抿唇。
“你对她的心思,任谁也瞧得出。我又不是瞎子,自然也知道。”见他眸光躲闪,面色又暗淡了几分,云若低叹一声,继续道,“我没有将她的异状告知于你,一是不忍,二也是有所考虑,希望给你,给她,给你们二人一个机会,心中有希望总比直接了断彻底抹杀要好。”
云田哑然,过了半晌,才低声道:“若不是我注意到她常年随身携带的铃铛是与人传讯的工具,她又亲口承认此事为真,我决不会想到她是伏在你我身边的细作。……先前是我一叶障目,处事又太生嫩,让阿姐费心了。”
云若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你没做错,更无须自责。阿田,她接近你虽另有目的,但是并非完全出自本意。更何况,她伴你十年,与忠叔和嬷嬷一道护你周全,与你,与我云家,俱是情义匪浅。别说是你,便是我,到了今时今日,也难以轻易将其视为敌对。”
“若是我所料不差,她应是受人指使,为了拖你后腿而已,但就其本意,并不想害你性命。”云若见他颓唐,特意补充了一句。
岂知云田立刻变了脸色,语气生冷道:“就如同七夕那日,我上高台比武,她假扮黑衣人阻拦我,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武试失败,是么?”
云若苦笑。
“但我还是上去了,并且最后胜出,所以塔台坍塌了,我差点因此殒命。”他面色冷然而僵硬。
“可你并未真的出事。”云若道:“那场武试你毫发无损,所以危险来临之时你方有余力逃出。倘若她一意要致你于死地,何不先让你受点伤,以确保在接下来的变故当中让你没有能力自保?你认为以她的能力会做不到这一点?”
云田沉默,那日上塔台之时,他被人在身后暗算,那人应当就是寂春,彼时她只要朝自己捅上一刀或者打上一掌,以当时情形,自己未必能够躲避开去,挂彩几乎是肯定的。受了伤,不管大小,对付接下来那几人定然不可能那般轻松,等到事故发生之时也极有可能殒命塔台之下,即便最后命大没有被木料掩埋,后来的那场大火他也未必能够成功逃脱。他还记得那日被他打伤的人几乎都死在校场上了的。
可是事到如今,难道自己还要感激她的不杀之恩吗?能够蛰伏在云府这么多年,又有能力在皇宫当中行此事的,她的城府该有多深,她背后的人该有多强大?!
“她经人授意,不过是颗棋子。只是事到如今,身份被你勘破,她是不会回云府了。”
听到后面那句话,云田双眸猩红,一口吞下已然冷却的茶水,掷了杯子在地上,道:“不回便不回,她居心叵测,我云家如何能容她!阿姐你说,背后之人会是那位么?”
云若望着他强行压抑苦痛的模样,又听他这般问,心头涩然,低声道:“你一路跟着寂春,眼看她遁入了宫去,难道还不清楚?”
申氏再势大,太皇太后再权重,眼下的禁卫司可是掌握在皇帝手中,羽林军和青翎卫更是唯皇帝马首是瞻。寂春若是太皇太后的人,又怎能逃过诸多皇帝的守卫和眼线入宫见主子,惟一的解释是,寂春就是皇帝的人。
云若忘记了申显带她入宫那夜,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避过所有人的耳目。也不知是否对此人有着别样信任的缘故,云若觉得申显能做到,旁人却不见得可以。
云田强制住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哑着嗓子问:“那人为何要害我?”
“因为你是父亲的儿子,是云氏的未来家主。”
云田想起七夕那日,从德沛宫出来,皇帝待自家阿姐亲近状,忽而嘲讽冷笑:“现如今,你瞧清楚了罢,他待你好,不过是做戏罢了。”
云若微微一笑,垂眸道:“你说得没错,陛下忌我云氏之心,难以揣度,我却以为有他一番深情在,如何也不会对我们不利,总归是我太自信,如今吃到了教训。申家是他的眼中钉,我们云家何尝不是他的肉中刺。圣心难测,无论何时,你我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阿姐!”云田闻听,一把抓住云若的手,盯着她:“怎会到那地步?我云氏并非势弱,难道他……他就不顾忌着握在父亲手里头的四十万边关大军。”
“这正是陛下心病所在。”云若望入自家阿弟的双目,眸光灼灼,“若无天丰兵权,后宫也不会成申氏天下。申氏既以十万天丰军获咎,我云氏安能以四十万雄师得太平?怀璧其罪,历来如是。”
云田怔住。
“你若心智纨绔,不思进取,圣心尚安;你若生就文弱,径走科举,父亲后继无人,陛下更是乐见其成。所以先时将你送往尾南山读书,不过指望你学识有成,既是顺从圣意,又能为你将来谋一出路。然你一心就武,经不得旁人引诱怂恿,终是回了天都。”
“阿姐,你说,有人引诱我离开书院,那人……”
“李墟么?”云若拢了拢垂落的鬓发,“你想过么?陇右李家的一介旁支庶子,既无身世之显,又无财富之巨,孤儿寡母,靠族中支取勉强度日,何来门道获得大儒举荐,又是如何凑够那高到天际的入学银资?他出现在尾南书院已是蹊跷,以受辱之态进入你的视线,引起你的注意,更是可疑。”
云若叹了口气,眸光投向轻跳的烛火,“阿田,有些人,随口一句话,随便一个动作,便能让人印象深刻,并非因为他本身多么值得关注,而是他在刻意诱导你,迷惑你。他们受命于人,事先对你进行过摸底了解,熟悉你的癖好习惯,知道你的心思念想。不论你到哪里,都会以你喜爱的姿态出现,若你的表现超出他们的容忍范围,要么监视,要么遏制,如果都不成便设计击杀。”
“所幸你武功大进,他们轻易动不了你,又因武试大崭头角,世家勋贵,满朝文武都在旁盯着,他们不敢轻易下手。”
武试开始之前,寂春因与眉姬起了口角,裙摆还因此沾上了汤汁,正是罗澈叫来了罗绮的贴身侍女碧桑领了寂春去换衣服,直到武试结束他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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