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谬赞了。”左湫尝着水不是太热了,便往小炉子里面加了些木块,让它们慢慢着起来,又往壶里加了些水,才擦擦手,说:“其实公主,我觉得不必如此的,你是一代天骄,是烈火一般的存在,婚姻束缚不了你的。”
“哦?”海吉公主放下茶盏,看向看着火的汉人女子,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吸吸鼻子,左湫准备跟她长谈,“自古以来,世人都重男轻女,总觉得男儿比女子要强,因此过分看中男子,将女子看成可有可无的附属物。但是其实巾帼不让须眉的可多了去呢,就不说那些历史上的,咱们这现实生活中就有许许多多的女豪杰。在我初来此地那些日子里,结识了一个女子,她叫阿尔宛达,是一个寨子的女首领。她是一个女子,但是武功高强,治下有方,整个寨子之中无人不服她。公主也是豪杰人物,难道竟会相信女子不如男吗?”
“我自然是不信,但是我不信又有何用,父汗不这样想,那些臣子不这样想,我最终还是得嫁为人妻,收起翅膀。”
“一个人若是要飞翔,就算折断了翅膀,也能靠着心中坚守的力量在天空中翱翔。”
海吉公主心头一震,“心中坚守的力量……”
“公主若当真是女中豪杰,那么即使你的夫君是成思大汗一样的人物,也不能折断你的翅膀。”左湫默默坐直了身子,看着海吉公主的眼睛道:“在这世间唯一能将人牢牢困住的,不是那些铁血强权,而是发自内心的情感。婚姻束缚不了一个女人,真正将一个女人困在婚姻中的是对那个人不切实际的痴念,是那些可笑的爱情。”
看着海吉公主默默低下了头,左湫道:“你没有见过那个人,又不是那些只会空空幻想的纯情少女,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对一个陌生男人产生不必要的情感。那么既然如此,那个人娶了你之后,得到的也只有一个蒙哲帝国三女婿的名头。而对你来说,变化只是名号而已。身份是蒙哲帝国三公主还是族长夫人,对于你来说,又能有什么大的差别呢?”
海吉公主不说话,左湫继续说:“这样说吧,你在蒙哲帝国当公主和在那个地方当那个人的妻子,没有什么分别。你能在这里骄阳似火,就能在那个地方骄傲无二;你在这里能为蒙哲帝国出力,在那个地方同样能以另一种方式为你的国家做贡献。只要你有真本事,在哪里使都是一样,只要是金子,在哪里发光都是照亮一方。”
“你的话有理,但是,我听了之后只感觉不开心,并没有半分释怀之意。”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头,海吉公主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
其实左湫说的这些话她又怎会不知,只是她能想得通,却说服不了自己。
左湫知道这个结在于“被动牺牲”几个字,海吉公主身为一国公主怎么会不肯为国牺牲,她只是为自己难过罢了。“公主怎会不懂我的话,公主你觉得难受,觉得不开心,无非是因为这件事不是你自己主动愿意的罢了。”
“呵,我有什么不主动愿意了,为了帝国我当然什么都愿意。”
那既然如此,左湫跷起二郎腿,道:“总的来说,公主你心中难过悒悒不欢,是因为两个方面。一,你难过自己还没有神采飞扬够就要嫁人,从此只能做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而不是你想要的那个自己。二,公主你一直怨恨自己不是男儿吧。你想像池鉴像喀朗台那样堂堂正正地为国效力,而不是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后默默付出。但是你是女子,只能选择后者,故而,公主应该挺恨的吧。”
话刚说完,海吉公主脸色更加不好看,左湫一拍脑袋,“哦!还有,我听说三公主的母亲也曾经是草原上的一代天骄,故而无怪公主如此出彩。公主,你小时候是不是常常受母亲教导,要足够强,足够强,只有足够强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才能拥有选择权。公主你一直如此努力成为所有公主甚至是王子里最出彩的那个,成思大汗最欣赏的那个,一定拥有很大的选择权吧。但是即便如此,你仍旧不能掌控自己的婚姻,不能掌控自己今后的去向。所以,公主,你是不是怀疑你的母亲了?”
最后一句,问得海吉公主脸色顿变,拍案而起,“大胆!”
左湫出一口气,识趣地跪下来,说两句软话:“左湫失言,公主恕罪。”心中感叹这高官子弟就是不好接触啊,说不到点子上被他们挤兑,说到点子上戳到他们痛处吧,又被他们降罪。不容易啊。
看着左湫低眉顺眼地跪着,海吉公主闭上眼睛,出了一口长气。
左湫说的没什么不对的,她确实恨过,恨自己不是男儿,恨母亲没有把自己生成男儿,也恨过父亲重男轻女。她也怀疑过自己所做的努力是否有用,怀疑母亲临终前的话是否正确。她想过,如果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回应,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努力,还能安安生生地过悠闲自在的生活。
可是自己的心已经在不断的努力中变了,它变得更有野心,更有非同寻常等我的欲望。她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少女,她势必要成为留名青史的伟人,才能安抚那颗已经改变的心。
左湫瞅着这海吉公主一直不发话,知道她还是在思量自己的话,便大着胆子低声说:“其实在我看来,公主对婚姻的恐惧,并不是来源于心底。大公主二公主远嫁之后,除了稳固了两方势力之外几乎就是泥牛入海半分音讯也无。两位姐姐的经历给了公主不好的警示,再加上成思大汗的妃嫔们也是都安居后宫没有建树,所以公主才有一旦嫁人就如入深渊的念头,以致于心结不开,烦心不已。”
“你话不错,我没什么好罚你的,起来吧。”等着左湫坐下之后,海吉公主自己续了杯枸杞茶,问:“怪不得别人说旁观者清,你既然看得这么清,可有消解之法?”
毫不顾忌地翻个白眼,左湫拨了拨炉子里的火,道:“就跟这炉子里的炭火一样,谁都知道它烫人,但是谁能消了它的灼热呢?要么等它自己凉了,要么就拿水泼去它的火热,除此之外,再无他法。公主当然知道怎么消解,但是我一个刚被解除监视的异族人怎么有能力帮你?公主,这份思愁,只能你自己来解。”
心绪忧愁使人烦乱,这不只是海吉公主一个人在遭受的。想起那天晚上出现在巴木河边的人,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海吉问:“那天晚上你也夜半未眠,是为了什么?”
“我当时不是说了吗,思虑烦心,出门散心,公主应该还记得。”
“你都知道我所烦为何了,我却不知你在思虑什么,照你这个性子,总不能是在想念家乡。”
左湫知道海吉公主说完了一开始来的时候想说的话,现在的谈话无非是在转移话题罢了,于是准备胡诌两句算了。刚要开口,海吉便不经意地说:“现在相信你和云达那件事没有关系的人并不是很多,你应该还是在烦心这件事吧?”
把官方笑容端上脸,左湫再次感叹跟这位海吉公主相处真累,“那天晚上我的话依旧,别人信不信是他们的事,浊言污不了清白身。”
“我相信你。”
一惊,左湫脸上的笑凝固在脸上,“……当真?”
“当真。”
“为何?”
“把你脸上那副笑模样卸下来吧,太假了。”海吉公主等着茶水不再烫口之后慢慢喝一口,说:“我愿意相信你自然是因为我觉得我应该相信你,没有为什么。”弯腰放下杯子,海吉公主道:“当然,如果你是在撒谎,你大可以放心了。你的谎很成功,我真的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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