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六年,腊月。
鹅毛暴雪夹着凛冽寒风,冷酷如镰刀般收割着,不剩几层茅的茅草屋,风声在失修的茅屋中回荡,呼啸入耳,如无情的命运嘲弄着蝼蚁。
茅屋内,除了一床土炕,再无其他摆设,土炕上铺着一层发霉的麦草,没有床褥被套,三道单薄的人影蜷缩在一起取暖。
“娘~姐姐怎么还不醒?”女孩话音微颤,不知是冻的,还是恐惧。
她年约十岁,瘦得如皮包骨头,穿着破旧的补丁棉袄,细软枯黄的头发乱如杂草,梳成两股细辫垂于双肩,尖瘦蜡黄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正关切地看着紧挨着的少女。
少女的长相与她有六分相似,却比她成熟秀丽,少女秀眉微蹙,双眸紧闭,脸色黄中透白,是那种惨白苍白之色,眉宇间萦绕着一股灰败浊气,明显是重病缠身之态。
紧挨着她们的是一名妇人,那妇人看似三十多岁,实则不到三十岁,她五官秀气纯良,脸色蜡黄消瘦,伸手将俩个女儿揽进怀里,露出是厚茧冻疮的手。
她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木然的脸上挤出一抹慈爱柔笑,看向昏睡的少女,喃喃道:“青歌会醒的,会醒的。”
她语气无力却执着,不知是安抚孩子,还是安抚自己。
许是强烈的执念得到眷顾,那昏睡已久的人儿,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瞳孔随即一阵收缩,眸中流泻出复杂的情绪,茫然,惊疑,悲恸,哀怨,不甘,遗憾……最终全化为铺天盖地的希望与坚定。
“娘~青婷~我好想你们。”何青歌扯着干疼的嗓子,语气哽咽隐忍。
她真的重生了,这次,她一定要保护好她们,等爹回来,一家团聚。
卫氏见她醒来,喜得眼圈一红,连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姐~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喊饿了。”何青婷抽抽搭搭地自责道。
何青歌想起,她因妹妹喊饿偷窝窝头被抓到,奶奶用拐杖将她打了一顿,然后她发烧了昏迷了三天,如今她们应该是在外公家。
今天是母亲被休回娘家的第一天,也是她们悲惨生活的开端。
上辈子,她们到这没多久,二舅就劝服外公外婆,一两银子将母亲二嫁给一个屠夫,妹妹因年纪小不能干活,也被一并送过去,此后,她们母女三人再无相见之日。
母亲嫁过去不到一年,便被活活折磨致死,妹妹被那黑心的屠夫糟蹋,卖入火坑,最后含恨自尽,而她也因二舅赌博欠债,被迫卖身为奴,嫁给傻子,傻子一家被抄,她又沦为女奴,直到遇见了那个人……
想起上辈子,何青歌眸中闪过深沉的悲愤。
她收回思绪,看着瘦弱纯真的妹妹,语气坚定道:“青婷,姐姐一定会保护你,谁也别想伤你半分!”
若不想前世的悲剧重演,那首先就得阻止母亲二嫁。
于是她打算将前世的悲剧,以噩梦的形式告诉卫氏,道:“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嫁给了一个凶恶的屠夫,那屠夫将你和青婷折磨致死,我被卖身为奴,也过得凄惨无比,最后在你们的坟前自尽。后来,爹爹荣归故里,我们一家却已阴阳两隔,未能团聚。”
闻言,卫氏眸中波涛暗涌,惊疑未定的看着她,娘家的情况,她也是知道的。
大哥家有个病娃子,天天药不能断,若不是嫂子绣工好,仅凭大哥卖苦力,肯定难以过活。
二哥酗酒贪财,好吃懒做,二嫂天天不着家,家里几乎没收入,靠天吃饭,勉强糊口。
她们母女三人的到来,肯定会加重家里的负担,让她二嫁也是很正常的事……这么一想,女儿的噩梦真实得可怕。
她从没想到再嫁,在她心中,相公只能是女儿们的亲爹,若他真的回不来了,她宁愿守寡一辈子。可她也再清楚不过,守寡一辈子是不可能,娘家的情况不会允许,就算老父再爱护她,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和嫂子,再嫁是迟早的事情。
卫氏想起丈夫临行前的殷殷嘱咐,又想到眼下的难处,无奈地说:“眼下被何家休弃,我们不住这,无处可去啊。”
何青歌撑起身坐起来,抓住她的手:“娘!你没有犯七出,何家没有理由休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