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听了沈辛茉这话,更是不解,方才听她自报家门,想着既然是书局的人,那想必是为了书稿而来。况且,她已经不止一次听自己的夫君提起这位沈姐,之前杨敬中杨先生就是得这位沈姐慧眼识珠,一力促成他的书稿成书,让自家夫君好生羡慕。她也知道,自家夫君这几个月接连拿了好几份书稿给沈姐看,可每每都没得到什么回应。
今日这沈姐上门,她还以为自己夫君的书稿终于有希望了,却原来并不是……
“沈姐要问什么尽管问便是,妾身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辛茉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见她将藏在宽大袖中的那本集梦录拿了出来,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批注问那女子,“夫人可知这上头的批注是谁写的?”
“这批注……怎么了吗?”
“夫人不必忧心,我是昨日偶然间在书市里看到令夫君在卖这本书就买了回来,结果看到里面的这些批注觉得写得很有见地,好奇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所以就想过来问一问。”
女子听了沈辛茉这番话,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却是尽力压抑着,不敢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沈大人真的这样认为?觉得这些批注写得很好?”
“是啊,有关于集梦录的批注我也看过很多,但是如此出色的却并不多见,尤其这些批注的风格与集梦录格外地契合,我觉得这个批注甚至是给集梦录增添了光彩。”
沈辛茉一边,一边仔细注意着女子脸上神情的变化,她现在敢肯定,这本集梦录里的批注就是出自眼前女子之手。
“也许是大人您太高看了也不定。”话着,女子脸上兴奋的神色已经尽数收敛,恢复了温婉却客气的态度,“若是大人来此就是为了问这个,那请恕妾身帮不到大人了,妾身并不知晓这些批注是出自何人之手。”
沈辛茉也没想到女子会这般断然否认,暗在心中斟酌了一番,并未再贸然开口。
可是女子已经开始要送客了,“大人,妾身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忙,就不多留大人了。”
“夫人为何要撒谎?这上头的批注难道不是夫人亲手所写吗?”沈辛茉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否认的,又不是什么坏事。
“我没撒谎,那上头的批注根本不是我写的,大人请回吧。”
“夫人……我此来并非仅仅是想要结识写下这些批注之人,更是想与那人签订契约,由书局来帮她刻印成书啊。”
女子闻言,眸中光彩闪动,却也只是一瞬,很快便熄灭了,“那大人便去想别的法子去找到她吧,妾身并不知情,这些批注也不是妾身所写。”
“夫人,您为何要如此?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多少人一生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你为何还要将这机会往外推?你想想看,将来你写的这些批注被刻印成书之后,有多少人会看到,他们会为你赞叹、欣赏你的才华,你的那些批注甚至可以跟这本集梦录一起流传百世,您难道一点儿都不动心吗?”
可是那女子仍是不肯承认,只道:“大人请吧,妾身就不送了。”
“夫人,这世道下,女人能在这历史长河之中留下姓名已是不易,多少女子一生只能冠以夫姓,就算有史册典籍记上那么一笔,顶多也就是某某氏这种模糊的名字。夫人有此机会可以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为何却要这般退缩?”沈辛茉实在是想不通。这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她有此机会,却弃之如敝履,连承认都不肯承认。
而沈辛茉没想到自己方才的这一番正是戳中了郑夫人心中所想。
“大人得对,正是因为女子不易,所以我才……不能承认。”
“为何?”
女子终于愿意吐露心声,重新坐下之后,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无奈之色,“大人不晓得,我夫君最是不喜我在他面前舞文弄墨、吟诗作赋,我已许久都没用墨笔写过字了,寻常只有在夫君不在家的时候,才会拣个树枝,在地上临上一两个字而已。”
“为何?”
女子轻叹一声,幽幽吐出七个字:“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夫妻二人都懂些诗书文墨之事,不是更能谈得来吗?郑先生他为何却不喜……?”
“大约……是因为他觉得我的文采还算不错吧。”
沈辛茉略琢磨了一下她这话,心里便明白了,原来如此。一切不过是男饶自尊心在作祟。
她看过郑随山的书稿,也看过郑夫饶批注,显然郑夫饶文采是要远远高于郑随山的,有这样一位夫人在侧,郑随山感受到的不是欣喜,而是压力。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妻子比他出色,所以平时根本不愿看到自己妻子舞文弄墨,否则就要大发脾气,以来维护他身为男饶自尊心。
怪不得那在书市,听自己这些批注写得好之后,他脸上会露出那样轻蔑不屑的表情,甚至随手就将这本自己妻子亲手批注的集梦录扔在霖上,最后自己要买,他竟还不值什么银子。
沈辛茉为眼前的女子感到气愤、感到委屈、感到不公,可她却不知要跟眼前的女子些什么,在她面前痛骂她的丈夫吗?她的丈夫如何不堪吗?还是劝她离开她的丈夫?
这些话都不是她一个只跟她认识了一会儿的客人能的。
所谓出嫁从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世道,想要离开自己的丈夫并不容易。
女子将沈辛茉方才搁在桌上的那本集梦录重新递给她,“所以,大人现在该明白,我若是同意大人所,我夫君心里该会是何等不悦。我很开心能有人喜欢我的这些批注,知己难求,这本书能留在大人身边,也算是觅得了知音了,我已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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