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请起,本将军平安归来,劳诸位挂心了。诸位能临危不惧,击退北疆功不可没,我已上奏陛下,今年年关班师回朝,陛下亲自犒劳各位。”
明珩的声音不卑不亢,不低不扬像在诉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却极为振奋人心,原因无他明珩就是令人安心的存在,无论是庙堂之上还是行伍之间。
关宁四将身后压着关宁军一千精锐,起身时,长枪摩擦着铠甲给人一种利刃出鞘的错觉。冰冷的盔甲映着关外的日暮的华光,染着凛冽的风霜,或许也蕴着李唐的气运。
明珩走近领头的四位一一去扶。
“沈安明,从棺材了倒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啊,造型这么拉风。”那位沈将军浑身上下缠得只剩下眼睛,心虚地应了一声,不敢多言,顺着明珩的力道站了起来。明珩也不当众揭短,看着他意味深长的一笑,眼睛里迸发着精光。
“方怀晟,我才走了不到一月就敢带人来请我,军营治理得挺好,大家都唯你马首是瞻?”方怀晟不好意思地垂着头,生生扛住了拍在肩膀上的两下“亲切的抚慰”一退没敢退,抿着嘴巴并不说话。
“江之临,你……我……没事你挺好。”明珩对上他冷漠浅薄的目光,一时无言以对。平日里称兄道弟,重要场合要分尊卑,只有江之临一人无论何时知理明礼,待人恨不得生出八丈远的距离,比陈修齐这个便宜儿子还像陈大儒的亲传。
他们几个包括明珩在内进入行伍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叛逆拒绝家中安排好的仕途,但江之临从未提过他因何参军,身上也无半点流俗之气。
世人只知江南江家有一双儿女,都是为人称道的凤毛麟角,足以慰其父母在天之灵。
明珩侧了侧身,只听一声短促的哨声,一匹骏马飞驰而来,在漫天黄沙中踏出了金灿灿的花。明珩摸了摸往他身上蹭的马头翻身上马。
“诸位,随我回营!”
关宁军营中灯火通明。
明珩背着一只手,挑着面前的烛芯,半晌觉得乏了才转过身去看站在阶下的几个人。“几位将军半夜不睡,在这等我,我可担不起,我这人微言轻的,执掌帅印的时候还有人不听调遣,何况现在,你们这样也不怕被人瞧见了笑话。
方怀晟一听十分有眼力劲儿地上前把虎符毕恭毕敬地放在翘头案上。
明珩瞥了他一眼,有意无意地把玩着虎符,施舍了几分好脸色,说道,“行吧,给你们个机会,坦白坦白都干了哪些能让我一头撞死去见我们家老爷子的荒唐事。不行就给老子滚蛋!”
“将军,那个,我先来。”沈安明听出明珩在暗讽他,觉得以明珩的“功力”还是自己出来受死的好。
“将军,我不该擅做主张,冲动鲁莽,不听调令,和北疆人拼命。没拼过还惹了一堆烂事儿。”
北疆人刺杀只是明珩的推测,但沈安明谋杀北疆军大帅确是人亲眼所见。且不说,那位阿史那将军是哪位北疆哪位贵族,单是往后若是议和少不了拉沈安明出去说事,还好有那颗猫眼石。至于是否有人暗中相助还是刻意误导现在来说都不重要。
“将军,我……”沈安明急的直想下跪,明珩看他身上开始洇血,为了防止新换的衣服在一番扯皮中又要脏掉,他果断摆摆手,唤了个士兵把沈安明扶了下去。临了,还不忘损一句“军医什么水平,什么伤啊这么长时间都没好,一点都比不上……”
陈修齐:“咳咳咳”
方怀晟:“嗯???”
江之临:“……”
明珩适时打住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得意,方怀晟一看觉得是个不挨骂的好时机急忙应和
“将军,我来我来。”
“你来个鬼,你不用管急着坦白,你干的那堆事儿我想想就知道是什么。先来陈述陈述那吴季之是什么人吧。”明珩脸上瞬间冰封三尺,死死压灭了刚升起来的盎然春意。方怀晟暗骂一声立即正色道:“吴季之是岭南吴家的老幺,他哥是户部侍郎吴洺,他二姐是风头正盛的淑妃。”
“你倒清楚,那你就准备准备,入赘公主府避风头吧,兄弟这么多年就盼着你有个好前程。”明珩言辞恳切,方怀晟却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不就是怕长宁长公主嫁不出去,丢了皇家的脸还要他去周旋。倒不如他直接从军营里挑一个长宁喜欢的送出去,省心省力。
“将军万万不可,您也知道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怕误了长公主幸福。”方怀晟面上堆着笑脸,几乎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么一句话。“您若不嫌弃,我愿终身侍候在将军身边。”说完含情脉脉地看了明珩一眼,心想恶心死你算了。
明珩眯着眼睛看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方怀晟心叫不好,之前的事还没翻篇,可别现在又惹了一身鸡毛儿。
“我现在心有所属,没空和你耍这种花腔。”
“嗯???”像方怀晟这辈子没进过军妓营帐,江之临从没有和他们一起因为荤笑话而捧腹大笑,所有人理所应当地忽略了他李明珩这辈子终身大事。或许他们大多数人,直到方才才隐约觉出明珩并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人,他不过是一个刚刚成年、稚气犹存的少年。
方怀晟扭动着僵硬的脖子,似乎都能听到“咯咯”的摩擦声。他看了陈修齐一眼,可惜陈修齐忙着扶额感叹没理会道其中要义。
“将军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么去安抚吴季之,要么准备入赘。”方怀晟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可能给吴季之道歉,也不会娶公主。他一个通敌叛国,知法犯法的罪人,我凭什么要给他道歉?”平时大家一起吃饭玩闹,但正经事上少有人会态度不端甚至现在公然顶撞。
“好,那你来做这个将军,你当这个大帅。”说着明珩就要往外走。
“明珩,你这是干什么?怀晟也是一时气不过才……”
“我才不是一时冲动,你李明珩是凭自己的本事,是少年天才。放着世袭的爵位不要,高高在上的王爷不做,来这里吃苦,我们谁不是这样。所有人都敬你爱你但我们这些人却亲眼看到过你犯病时的模样。你这般委屈我,就不怕我将这这事捅去……”
“尽管去说好了,从前那个怪物已经不在了。既然你怨念这么大就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提前回京吧,方伯父那边我会交代好。”
“你让我走?凭什么?就因为我动用私刑伤了堂堂户部侍郎的幺弟?你还是你吗?论家世我是淮南方家嫡子,论功勋我也是经过上百场战役一步步升上来的将军,你不要太过分了!”
明珩压着心里的火气,一字一句地说:“吴季之不是我们要抓的人,他不过是来混资历,他的身份太显眼不适合做这种事。”
“不可能!他明明都招了,通敌叛国这种罪株连九族,他不会因为逃避刑罚就轻易承认!”
“因为那颗猫眼石是御赐的。”明珩带着无奈,冷淡地说了一句。
方怀晟只觉得当头棒喝的眩晕,连江之临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挂着震惊。陈修齐急忙想安抚他,“明珩,你听我说,事情肯定不是这样的。那些人是苍郁派来的,身上的青色纹身遇热才现,只有北疆皇室的琾草可以。”
“前年进贡的东西里,有琾草。这种纹身如此特殊,也只是因为琾草多长在北疆,中原罕见罢了。我起初只怀疑了北疆的细作进到营中最有可能是有人被策反,来追杀我的也是北疆人。直到我想起那颗猫眼石我不止在这漫天黄沙里见过。”明珩惨淡地一笑,透着无奈和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