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师姐下山时说不定会一起,正好探探李朗的品性如何。”舒珣略带兴奋地回答。抬手放了些药材到小秤上,凑近溢满药香的小锅,五指并拢做小扇状在鼻尖清扇着。一丝一缕都谨慎小心,细致入微,却未发觉那流光溢彩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哦”颜昭摸了摸微凉的鼻头,有些含混地说道,
“其实吧,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昨天没告诉你。那个李朗还有那天那个姑娘,我上三清殿之前就查了个仔细。”
坦白无异于自残,颜昭有意逗她化解昨日的尴尬,不想说完颜昭却感到心虚还有前方莫名的杀气。
“那你半天不同我讲,故意扯那些没有的,简直故作姿态!”舒珣转过身正好撞见颜昭看好戏的表情,这人真是不知道‘作死’是何物啊。
“你信不信你这几天我让你吃辣吃到吐?”
“那你先抓到我再说吧!”转瞬之间,颜昭就飘了出去,功力却保留了七八成。本来就想逗逗她,抓到也无妨。
舒珣抓起包好的药追着颜昭向星渊阁去,打闹之间驱散了难以入眠的忧虑。
星渊阁地势比其他几阁都高出不少,极目远眺,能望见西北处李唐与北蛮的分界线。除了忘忧阁之外其他阁主与门下弟子住在山顶,居所一直绵延到山腰,星渊阁更是其中顶尖,在山顶小筑中间探出一出观星台,迎面遍是万顷梅海,背面倚着万丈深渊。每日面对河汉邈邈,转身又是积雪数丈,悬崖千仞,倒像是为来困住谁,重檐叠嶂毫无退路。
“阿珣,师尊或许只是想考验李朗,验其真心,看这个自恃尊贵的李唐之后能为师姐做到哪一步,不会真要他性命。”
“你也说了是或许,师尊动子,皆关四境,心思难猜。”
“那你打算扛下天雷吗?”颜昭终于忍不住了。“如果是,我愿意分担一半,也算是还师姐当年之恩吧”
舒珣看着他一时无话可说,她也曾怕撑不下去,想向颜昭开口,可她凭什么呢?这么多年的情分吗?那也太可笑了,情分本就虚无缥缈,不如恩惠修为甚至钱财来的实在。颜昭更是,天生傲骨,没了修为又怎会成为人上之人,要他像普通人一样在练二十年吗?。
她知道自己开口他一定会帮,那之后呢要她如何面对颜昭,以什么姿态面对呢?这样无异于威胁和利用的恳求,她觉得恶心。如今颜昭自己提出来了,只能让她五味杂陈。
“多谢”舒珣如今只说得出这一句。颜昭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蹭下一骨节的泪水
“看看,手都弄脏了,还进不进去了?”颜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走得没滋没味,行尸走肉。
两人一进门就看见李朗和师姐依偎而坐,一时也不好打扰,还是昨天那个姑娘在旁提醒才将其迎来进来。舒珣是师姐从小照顾,感情自是不用说,呆在一块师姐都不用打手势,舒珣就能明白。她扶着师姐坐下,认真地把脉,又叮嘱了一些零碎地注意事项,旁边的侍女就是昨日的姑娘,一脸认真地做着笔记。
舒珣起身向那姑娘作了一揖“多谢阿灵姑娘昨日通传。”
阿灵没想到舒珣会如此,一时难以回应,低着头又退了一步,偏了偏头向师姐求助,却撞上颜昭玩味的目光,脸唰一下就红透了。舒珣暗骂唇枪口剑也挡不住他卖弄风骚。还是师姐请扶起两人打破僵局。
“还没请问舒珣姑娘是如何知晓阿琼有孕呢。”那边两人原本的江南古巷到治国理政交谈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两人齐齐回头看她。
“天雪山医术,不泄漏与…”舒珣舌头转了个弯把“外人”两个字吞了下去,这样当着师姐的面终究太伤人。
李朗有自知之明也明不在意。舒珣与师姐唠了一会就被颜昭拉着走了。
“你还没说他人怎么样呢?”
“虽然学识比不过我,但政治问题的见解倒是颇为精辟,若此人将来浪迹江湖,我倒很想引为知己。”
颜昭虽然有自夸的成分,但能得他如此夸奖的,也是少数。
“两年前江南水灾时,江南五位州牧能疏民急救,没有发生暴乱,想来有不少这位汉阳郡王的功劳,这样看无论真心还是假意,为民造福还是有的。”
两人沉默了一路,江南水灾时背后操纵者的手段果决,心思也极为缜密,这样的人会毫无准备地乖乖受死吗?
一月后的天雷之刑谁都没有再提,这一月见面也少。舒珣天天往星渊阁跑,一边安抚师姐,一边打量这位“姐夫”。李朗虽紧张却也没有害怕到要死,想来是颜昭安慰过。看两人在一起,舒珣也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
她与颜昭直到行刑前一天才见了一面。颜昭晚上来取这个月拂尘阁的药材,顺便来蹭饭,还拎了几壶酒。
“拂尘近日新酿的酒”
“还不错,就是劲儿有点大。”舒珣细呷了几口,只觉入口甘甜无比,淌入肺腑又是火辣辣地灼烧之感,隐约有些不适。舒珣又吃了几口菜想压压酒劲,只觉眼前有些模糊,手脚发麻“颜昭,你……”话音未落,人就瘫在了桌上
颜昭伸出细长的手指,指尖轻划过舒珣微红的脸庞,又轻轻撩起垂到唇角的发丝替她绾到耳后。
“二珣,明日我一人便可,你于我是唯一的亲人,我怎么能看你受伤?你少不更事,做事多出于少年意气,会陷入危险而不自知。若我在你身边,尚可护你周全,可明年下山,山下的人间如何,你有何曾见过,总要有修为护体啊。”颜昭在舒珣耳边轻轻诉说,靠地极近,像再不能分开,又像最后一次决绝地相拥。
颜昭扶起舒珣,将她抱上榻,自己坐在旁边,用目光细细地描摹她的模样。那一双风华绝代的眼睛能映出星光,能洞穿世事,有超越年龄的深邃,也有年少的欢喜。
舒珣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窗外已是天雷滚滚,窗柩闪过的寒光直逼人心。门外的积雪已经能没过脚腕。她只觉得心口刺痛,稍一动作就满身酸软。忽然一道天雷逼下,舒珣强撑着踉跄着赶到天台。
鲜血的味道混合着初雪的清香,天台上古老而神秘的凹陷纹路已经染上了干涸的血迹,勾出的图案扭曲丑陋又摄人心魄。
舒珣双脚麻痹了一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她几乎不敢直视那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个昨天还笑着讨打的少年,此刻毫无生气地瘫在天台中央,任一道道天雷将身体捅穿。眼见又是一道血起四溅的惩罚,舒珣膝行着将颜昭护在身下,身后的皮肉登时碎成血沫,又堪堪撑过了最后几道。
“颜昭,你这个混蛋。”舒珣不知脸上冰凉的是雪还是泪,蒋彦召束在怀里,颤巍巍的去探他的脉搏,还未碰到,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舒珣再见颜昭时,已是在师尊的蓄灵室里。颜昭已经被洗去血污,皮肉开绽,纵横在胸前背后。他还是那一身潇洒的白衣,一如苍白的面色。舒珣也刚从惊吓中醒过来,虽不见得伤有多重,却比颜昭还要无精打采。
“师尊,颜昭还能醒吗”舒珣不自觉的带上了哭腔。
“这蓄灵室汲山河之精,日月之灵,只要人有意识,不止能醒过来,内力也无太大影响,但若三年过去毫无动静,颜昭就只能耗神而死,一切看他心性。”
师尊也有些惋惜,她知道颜昭打了什么算盘,也有心让舒珣得到历练,但这步棋太险,却又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