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所念所想多回,庄禹只需极力和缓了番心绪,这便真个没了激越,没了愤然,苦涩也罢,他就此沉沉睡下了。
浓秋稠岚,若同长夜未消,这昼间竟混沌难辨方向,篱院近在眼前亦如缥缈暗影。他不知此刻何时,昏昏沉沉,许是着了些寒凉全身哆嗦不定。
昨个一宿可是睡在了茅屋之外,夜寒霜结他只裹着破衣烂衫和着衰草枯叶寐下的。此刻醒来才觉着头重脚轻,定然着了凉气令人不适。
再有壮健的体魄,凉寒染恙这会也全身无力,且身子滚烫,他自个也猜出必定发烧了。蹒跚挪步,他设法回到茅屋之中,再不能留在这寒澈的天地之间。举步维艰,不曾想只在篱院里便厥倒。
……
喷香入鼻,兀地醒来。待觉饥雷难捱,起来身子,下了床榻。
奇了,就算高烧厥倒,他依然记得自个是在篱院之中啊!可,此时他分明是在床榻之上,且被褥覆身。难不成自个睡梦之中回的茅屋。
也不对呀,分明自个茅屋与此处不同,且都是茅草为床,破衣为被的,这怎的就平白无故多了被褥呢?
哎呀!并非自个的茅屋,乃是别个人家。
“这位大哥你醒了?”一农妇忽地开口说话。
庄禹一个震颤,侧颜,但见这农妇面色黝黑,体态微腴,粗布棉衣,憨笑连连。
“我…我这是在何处?”庄禹不解,遂相问。
那农妇回道:“这位大哥莫怕,我家夫君见你晕厥,遂将你带回家中,请了郎中替你医治,如今醒了就请出屋说话,我去唤我夫君来。”
半解不解,还欲相问,那农妇憨憨一笑,旋即转身便走。须臾,但见农妇与一农人男子一道赶回。
面上噙笑,那农人男子粗眉阔脸,虎背熊腰,面上却一片和祥,眨了眨双睑,眸光定定瞧着蓬头垢面的庄禹。
倒是庄禹急于问明缘由,遂他抱拳折腰一个施礼,而后抬首。“谢过这位兄台救命之恩,在下昏昏沉沉,此刻亦不知身在何处?”
那农人男子倒也爽利,一把就拉着庄禹的胳膊拽去八仙桌处的长板凳上落座。“哎呀!这位大哥无需慌张,我乃坝沿村猎夫迟虎,这是我媳妇唐氏。”一壁说话,农人男子一壁坐在庄禹身旁。“三日前,我与同村的把兄弟庾胜去山上猎獐子,恰巧便发现你在那篱院厥倒,怎的唤你都不醒。于是,我兄弟二人就轮替将你背回我家。”
随即颌首,庄禹眸光下瞰地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媳妇,你赶紧去备些饭菜,茶水来,想这位大哥三日滴米未进,必然饿了。”
那唐氏连忙应声,旋即起身便去庖屋。
“还不知这位大哥姓何名谁呢?”迟虎追问。
但见这位猎夫老实巴交,凭庄禹行走江湖的锐目绝必不会猜错。是故,他抬首,舔了舔唇角,三日来的无水无米入腹,真个饥肠咕咕啊!而后,淡然一笑。“在下…在下姓庄名显。”
“果然是龙山下来的英雄?”突兀,迟虎竟个欢呼雀跃。“都道是我没猜错!想你独个隐居山林,且破衫褴褛,若非逃荒便是犯了事的人。我那兄弟庾胜还不敢断定呢!待会…待会我便找他去,瞧他服输不服输?哈哈哈!”
庄禹被迟虎这般说话悚的心中多了戒惧。他的确是龙山下来的人,且对官府而言也是犯了事的人。这猎夫若另有图谋,他必定毫不留情将他们全数杀绝。
“早就听闻庄寨主大名,不想今日竟能一睹您的风采,果然英雄气概不减,哪怕是落难之时都神态端正,一股魁首之姿。”说话间,迟虎似乎心下感喟,双眸竟个噙泪。“想我这等粗鄙俗人,只会行猎为生,与庄寨主豪情万丈、心系四乡八邻的庶民百姓相较,我竟如蝼蚁苟且偷生活在世间。庄寨主,庄英雄,请受迟虎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迟兄无需如此。”庄禹立时起身便扶,心下担忧减持七八成。他该猜到,自己打家劫舍后将达官贵人那抢夺来的钱财分给四乡八邻的义举必然传开了。这猎夫---迟虎不过从旁人那听闻过他庄禹的威名罢了。
噙笑含泪,未敢想迟虎见着他庄禹会如此动容。甚好,甚好!自个为穷困黎民所做善举总算得以回报,自个落难之时将有庇护之所了。
虽曾在山壑之时发誓不会轻易离开,直到找出嵇浒的下落。然,如今事态有变,唯有顺其自然,有猎夫夫妻帮衬,这般也不再孑然孤苦了。
还以和煦一笑,庄禹又言:“迟兄知我何人,可记住万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若然被有心人听去,报了官府,我这哪还有活路啊?”
“放心,庄寨主吩咐,我迟虎就算被人刀架脖颈也绝不透露半点您的行踪的。”话毕,迟虎垂眸略思忖补言道:“不过我那兄弟庾胜绝必可信,告知他并无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