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夷答应竺姜之后就立即后悔了,心中兵荒马乱了许久。
他发现他不知不觉就开始亲近狐狸精。是因为羡慕她家庭美满吗?是因为她过于自来熟吗?还是因为她其实并不是如他第一印象所认定的那般?
同她在一起的时候,那紧攥心头的孤寂,还有深入骨髓的痛楚,都不见了。果然是妖精么?舒夷盘腿端坐洞口,仰望冬夜之月,控制不住地回想方才披着月夜霜华,把他带入灯中、光中、影中,拉进纷繁红尘中的那个人。
说她太过妖艳,与风月沾边,实属下作。她的艳是纯粹的,如霞映澄塘,看不出媚意,自然而然,任君评论。舒夷被教导当一个君子,居然会对一个女人如此刻薄。他对自己生出些恼意,静默在月光中。
梁致在洞中烤红薯,香气甚浓,横冲直撞入鼻,把欲乘风归去的舒夷唤回现实当中。
“师叔──吃红薯──”梁致大声吆喝着,他只在洞里才会称舒夷师叔,生怕在外多嘴泄露徐逍遥的秘密。
舒夷接过一只油纸包住的滚烫红薯,五指连心,切切实实感到了温暖。他终于想通了,帮竺姜炼器,就当作是自己对她刻薄心思的补偿。
……
竺姜并不知道舒夷一个人兵荒马乱。她只觉得他特别大方。当初小明师兄弟几人来凌云门,舒夷的回礼究极贵重。她敢保证,西窗镯绝对是她用过的最好的储物法宝,就算竺姜家里有矿,也不会轻易回这样的礼。甩掉一个大包袱的竺姜,晚上没有修炼,看了通宵的《废柴女修》,忽觉舒夷的形象与书中大佬重合起来,她被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抽了自己一个耳巴子,骂道:“你真不是个东西。”
初六,竺姜做了一上午手工。她原先想做一个带小轮的兔子灯,多次尝试失败后,她老实地做了一只最普通的圆灯笼。灯笼的中心,放了一支短短的长明烛,没有点燃。为了显得她给舒夷的回礼稍有些诚意,她特意用颜料抹上了几圈诡异的花纹。
何田田:“这难道是传说中至邪的招魂灯?阿姜你想做什么!”田田从不说谎,竺氏花纹的恐怖可见一斑。
“大概是想死吧──”心血之作被无情嘲讽,竺姜陷入自闭。
于康乐+裴蜇:“动手能力差就别乱做东西。”
不要紧,礼轻情意重,自己的感谢由那些花纹诉说,舒夷一定能体察得到。竺姜生出没有由来的自信,约定时间将至,没心没肺地出了门,当然,还顺了裴蜇一盒枣泥山药糕。裴蜇:枣泥山药糕才是还礼的大头吧。
竺姜到逍遥洞的时候,舒夷已经焦灼了两个时辰。他听到洞口屏风出有响动,下意识抬头望出去,见到那个早已熟悉的人,松了口气。
她今日未着那身白衣,鸦青的罗衫下着一条浅蓝色的百褶裙,梳着她的标志性发型──左右对称的两个小髻,像狐狸耳朵,其余头发披散在脑后。舒夷昨夜仔细整理了他有关竺姜的记忆,总结出她的打扮规律:劲装道袍配道士髻,裙装配对称狐狸头。
她没把自己当外人,随便扯了个蒲团坐下,取出一个食盒与一个灯笼。
“竺姜啊,来做客还带什么东西,真见外。”梁致在食盒出现的一瞬间,脸上便开出一朵花,作势要把食盒接过来。
“爪子拿开。”竺姜把梁致的手推走,“这不是给你的。”
“可我不想要那个丑灯笼啊──”梁致此话中带着些委屈,光听声音,仿佛竺姜在虐待老人。
竺姜:“那个也不是给你的。”反正你自己都说丑咯。
“我不管,吃的见者有份!”
“那也是先要人家舒前辈同意,你才能吃。”
舒夷对竺姜把食物处理权转交给自己的举动比较满意,很大度地说:“我同意。”
梁致得了圣旨,就差点头哈腰,猛掸袖子应声“喳”。他迅速打开食盒,端出点心,塞进嘴巴,幸福反馈,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是个老白嫖家。他一遍咀嚼着,一边赞美裴蜇,“就是这个味儿,裴蜇仙子的点心可以甜到人心里去。”
竺姜:“你怎么一吃就知道是她做的?”
“花了许多灵石的东西,自然不会忘。”梁致速度惊人,对话间,吃掉小半碟,还对着竺姜打了个不友善的嗝。
虽然在预期之内,舒夷听见点心不是竺姜亲手做的,不免有些失望。那个丑丑的灯笼才是竺姜的手笔,舒夷眼中加再多的滤镜,还是掩盖不了灯笼很丑的事实。花纹扭曲得像爬虫,配色魔幻,朱红下面是轻浮的蓝绿色,艳俗无比。
竺姜见舒夷在端详那灯笼,自作主张地把灯点上了。
逍遥洞很深,采光不好,洞壁上挂满了长明灯,竺姜让长明灯暂时熄灭,以凸显她丑灯笼发出的光。
洞内没有长明灯,丑灯笼的光将他们三人包围,光圈之外是浓重的黑暗。舒夷与梁致这才发现设计者的巧思,用来画灯笼的颜料里掺了金粉,灯光一照,一圈圈的纹路好似金环,尤其是蓝绿花纹,如同矿洞中的萤石。舒夷很容易就将这灯与昨夜流光溢彩的街道想到一起,他现在也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盏灯。火光从灯中蜡烛跳出之时,他的心也跟着跳动一下,炼制筷子的心血,等待认可的焦灼,因这一瞬而无比值得。
竺姜得意的问他们:“现在没那么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