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姜清了清嗓子，一双美目意味不明地望着柳去尘，“你只记得一个场景，给我可再创造的空间太大，我大可说，我下火海，是为了救你，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的感激。如果我救了你，自己说出来，显得我小家子气；如果我没救你，搞撒谎得来的感激与感情又如何长久？你永远不要期待别人去帮你重塑那段记忆。”

“那靠我自己我也想不起来啊──”竺姜的口气略冲，柳去尘莫名有些委屈，他只是想知道竺姜那时在火里做什么，突然就被教育了。

“你还年轻，想他个几百年一定会想起来的！”竺姜休息够了，起身作伸展运动，她不想再谈柳去尘失忆之前的事，好不容易调整心态把他当新朋友对待，学会用礼尚往来的方式对彼此好，旧事重提后，他们二人又将是什么关系？

“喔，借你吉言。”谈话方不配合，柳去尘基本不会死缠烂打，竺姜的缄口不言应有所指，他还需要再想一想。他见竺姜起身，自己也站起来，把衣服上的褶皱拍平。

“说真的，你可以记一笔，今日竺姜欠你一个人情，想要的时候就来讨吧。”

原来是真的想还人情，这么见外啊。他给竺姜炼丹本就出于补偿，哪好意思让她还。他垂下眼，露出酸酸甜甜的笑，好似刚吃了一颗半熟的点火樱桃，眉目舒展，明朗依然。“现在可以吗？每次都是你撇下我先走，今日你愿意送我回逐云峰吗？”他的请求夹杂着吊儿郎当的恳切，回应竺姜吊儿郎当的认真。

“走吧，等什么呢？”这个人情过于好还，现在不敢快走，竺姜怕他反悔。

小柳不愿遂她的意，磨磨蹭蹭地祭出剑来。他的剑很漂亮，通身银蓝，剑柄上拴着璎珞穗子，唤做临江仙。竺姜一路上一直盯着那把剑看，柳去尘可能忘记临江仙为何叫临江仙，但她不会忘──柳叶是“柳”叶，临江仙是临“姜”仙。

在火场待了许久后再到天上吹晴日之风，就是一种享受。逐云峰是离竺姜每日活动范围最远的峰头，所以上次小明来参观，他们旅游团也没去那里。经过凌云门地势最高的永陵后，没过多久，一片广袤碧蓝便映入眼帘，竺姜没来得及提前下降，柳叶差点挂到一株巨大的铁冬青，树上结的红果未落，在冬日呈出没有精神熟褐色。这样的巨树不止一棵，他们在密林中穿梭了一阵，以剑为舟，停在水中央，水上立着高低不一的楼阁，可以看到不少人影穿梭其中。

土鳖竺姜用手指撩了些水尝，发现是咸的，惊叹道：“凌云门什么时候长出个海来？”

柳去尘看见竺姜把沾了口水的手指头往衣服上蹭，哭笑不得，“这里就是东海呀！”

“竟有此事？”万万没想到，九成凌云弟子都不知道的事，男修听了会沉默，女修听了会流泪，竺姜拇指按在酒窝，食指把眼皮往下拉，做了一个惊恐的鬼脸，“可我上次去的东海明明是在门外啊？”

“傻了吧？走，跟我来。”柳去尘大手往狐狸的后脑勺上一拍，带她绕过林立的楼阁，来到一处沙滩前，“现在知道了？没事多看舆图。”

这处沙滩好别致啊──不就是中秋那个滩么！天啦噜！

竺姜：“竟有此事！原来是连起来的！那这滩岂不是你们逐云峰子弟的私人乐园！我们也就节日来一次，你们天天都能来！”

“这么羡慕啊？”

“可不是吗，我最爱玩沙子了！”竺姜已经不老实地用脚尖在滩上挖坑，“不过你们这里离七层塔挺远的。”

“所以我不住七层塔啊──”柳去尘这个炫耀说得特别理所当然，就等竺姜的羡慕接踵而至了。

“你也不住七层塔？”竺姜想到梁致，不由得担心起柳去尘的居住环境。

“也？”人家小柳不住七层塔超有优越感的好吗，哪里又冒出个亲传弟子抢风头，讨厌，“还有谁？”

“就梁致，你刚见过，内个小鸡窝头的──他可惨了，被他师父接到崖洞里住。”

“走吧走吧，我带你见识一下。”

……

柳师叔的住处是一个小岛，植了许多桂树，空气中流动着清甜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竺姜听小柳说这些桂树不是普通的灵植，还是千年前飞升的青霄玉女赠予凌云门的广寒仙桂，他师父桂岛散人的道号也取于此。仙界现在只有十方宗与凌云门才有这种仙桂，以至于仙桂已经稀有到按朵计价卖出。竺姜幡然醒悟，凌云门不是穷，其实隐形资产相当可观，只不过套不了现，这是一种有实无名的富有！

小柳师叔带竺姜参观了一下他的巨大莲瓣炼丹炉，并强烈推荐他的寝居。竺姜拒绝了参观寝居的建议，给出的原因是怕自己过于嫉妒而对柳去尘动手。

桂岛太好了，在这里修习才叫修仙嘛！千年的桂树，被清冽海水冲刷得白白净净的细沙滩，玲珑雅致的庭院楼阁，丹炉嘴中吐出的青烟……

竺姜目送柳去尘回屋，从形式上还掉一次人情。这样的柳去尘，如果和当初对她说“别再用这种下作手段来获得我关注”的柳去尘不是一个人，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