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除夕在即,开春萧素素的肚子就足月了。宁波虽不比北方寒风料峭、漫天飞雪,可到底是冬天,天气寒凉,风也透骨,偶尔下的几场雨越发让人不敢出门。冯立嶂已经传了信回来,说自己会赶在除夕前回府,还让乔氏把天香园收拾出来,定要弄得暖暖和和的。这倒让乔氏心生狐疑,莫非冯立嶂又从京城带回了个女人不成?乔氏记得冯立嶂当初修建后园子的时候曾说过,因为他们前面的院子叫檀香院,所以后面新修的就都依着这个叫法,沉香、丁香、木香、天香,他要娶四房太太住在这里,尽享齐人之福,乔氏以为冯立嶂是说笑的,也没往心里去。女儿文珍大了后,冯立嶂把最大的木香院给了文珍住,还说等文珍出嫁以后再给文珊,之后他又娶了刘红袖和萧素素进门,占了沉香、丁香两处院子,乔氏把文珍接回来后,文珍又住回木香院,想着过完年就把天香院收拾出来给文珊。他这会子让收拾是什么意思,信里也没明说,可怎么看都不像是给女儿的。
乔氏只得赶着把天香园收拾了,各个门上都换了新的织锦帘子,窗户用桑皮纸重新糊上,大大小小的炭炉子也挪进去了,每日炭火烧的旺旺的,又从库房里找出了好些文玩摆件放进去,只是天凉,没法重新粉墙上漆,只能等开春以后了。虽然天冷后院里住着的人也不大出门,可乔氏修整天香院的消息还是传到了这几个人的耳朵里。萧素素和冯文珍倒罢了,只是刘红袖觉得十分蹊跷。乔氏无缘无故修天香院做什么,要是给文珊住,早一点晚一点又何妨,非得在大冬天收拾,更何况马上要过年了,前后院子里里外外已经够忙的了,连文珍都到前边去帮忙了,有什么必要非得在这个时候收拾。
简山和陈连生从京城回来了,又寻了好些药方给刘红袖。玉竹从永安堂拿回配好的药,没有像往常那样迫不及待的给刘红袖煎药,一言不发的把药给了梧桐,自己却跑回房里哭了起来。刘红袖听到玉竹回来了,等着听她说冯立嶂的情况,半天也没见她来回话,她边做针线边在房里喊了几声“玉竹、玉竹”。
“玉竹,老爷怎么没回来?是有事耽搁了吗?”刘红袖头也不抬的问,没注意到站在面前的竟不是玉竹。
“奶奶,玉竹姐姐好像不太高兴,躲进房里哭了”梧桐站在面前答道。
刘红袖这才抬头看见面前的是梧桐不是玉竹“哦,不高兴,出什么事了吗?是简师傅还是陈连生”?
梧桐呆呆的摇着头,一头雾水的样子。
刘红袖把正在绣花的针别在绣架上,疑惑的走到玉竹房门口,敲了一会门,里面没有应答,她伏在门上听了会,里面传出了一阵阵的抽搐声,玉竹在里面哭。刘红袖笑了笑对梧桐说“想来是陈连生在京城定了亲事吧,你把她叫出来,我好好问问,多大的事,也值得哭一场”说完转身回房去了。
梧桐费了好半天劲才把玉竹拉起来,拖到刘红袖房里。玉竹低垂着哭红的双眼,还是不停的抽泣,靠着门不肯进去。“还不快过来,要我过去请你吗?”刘红袖端起一碗茶,轻轻抿着。梧桐一把把玉竹推过去,对刘红袖狡黠的笑了笑关上门走了。玉竹拖着步子,身后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拽住了似的,挪了好一会才挪到刘红袖跟前。刘红袖像是看透了玉竹一般,拉她在自己边上坐下。
“说说怎么了,哭成这样,是陈连生定亲了,还是简师傅给你定了别的没看上的人?”说着又端起了茶碗,一副洞察一切,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玉竹张开嘴,想说说不出的纠结了好一会,心里像有千万层浪在翻腾一般,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平复了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不是他们,是老爷”。
刘红袖听完愣了一会儿问道“老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玉竹又哇的一声哭出来“姨奶奶,老爷在京城给一个青楼女子赎了身,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刘红袖一碗茶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碎了的瓷片和茶渍溅到了她和玉竹的鞋袜、裙角上。玉竹赶忙蹲下收拾,刘红袖捂着胸口,痛苦的闭上眼,脸上静静的淌着两行泪。玉竹见刘红袖哭了,扔下刚捡起来的碎瓷片,赶忙扶住刘红袖,不停在背后给她顺气“奶奶,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说的,你要是难受就哭一声,哭出来就好了,要不你打我两下子”。玉竹越是这么说,刘红袖的心越觉得堵得慌,眼泪不自觉的一股股的流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玉竹吓得慌了手脚,对着门口喊着“梧桐、紫苏,快过来”。
梧桐和紫苏推门进来,见刘红袖哭的不省人事,也赶忙过来扶着,给她顺气。玉竹忍着泪让紫苏把地上收拾收拾,让梧桐快去前院请示太太,赶紧请孟掌柜过来瞧瞧。梧桐还没走,就被刘红袖一把拉住了,摇着头不许她去。刘红袖喘了好半天才趴在桌子上把一口气喘匀了。也不知是从嗓子眼还是从哪儿硬是吐出几个字“你们都出去吧”。
玉竹对梧桐和紫苏摆摆手,让她们先出去,自己却不敢离开。还是扶着刘红袖,不停地在背后顺气,刘红袖一把将玉竹推开,用尽力气喊道“你也出去”,又瘫倒在桌子上。
玉竹蹲在地上哭着对刘红袖说“奶奶,你别这样,我爹从京城又带了药方回来了,还有希望呢。别跟个窑姐儿置气,白白气坏了自己”。
刘红袖低着头看着玉竹说“希望,我还哪儿来的希望,这些年倒的药渣都快在后院堆成山了,还有什么希望。都是白费心思,白白费了你们的心思”说完又泣不成声。
“姨娘别这么想,事在人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我们该尽的心思还得尽呀,姨娘还年轻,老爷也看重你,怎么就知道以后的事呢。”
“文珍说的对,老爷为了能有个儿子都不择手段了,我在这冯府里活的竟不如一个青楼女子。三姨奶奶知道了吗?她是个清贵人,千万别告诉她,免得污了未出世孩儿的耳朵。”刘红袖伤心一阵后,想起了萧素素快要临盆了,这个时候要是知道冯立嶂带个窑姐儿回来,难免受气。
“还不知道,整个府里都没人知道,只有我爹和陈连生知道,我爹悄悄告诉我的。他还让我提醒姨奶奶一句,这个灵仙儿不是盏省油的灯,很有些阴暗的手段,姨奶奶千万要小心,不要着了她的道儿”。
“能让人把她从青楼赎出来娶回家,还能有身孕,自然不是一般的女人”刘红袖语气冷冷的。
“我爹说这个灵仙儿是老爷常去的什么春风满月楼新去的姑娘,老爷一到京城就被她给迷住了,没几天就给她赎了身,足足八百两呢。因她有孕老爷就让我爹和陈连生先回来打点,他们在后面慢慢走,老爷还特地嘱咐他们千万不能让府里知道这个灵仙儿的事,免得生出别的事端。”玉竹虽说打小也是跟着父亲简山跑过生意的姑娘,自有一股侠肝义胆,可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青楼又是赎身这样的话说下来,也是满面通红。
刘红袖恨恨的说道“老爷想的倒是周全,怪不得乔氏忙着收拾天香院,想来她还不知道是给谁住的呢,要是知道,还不早把天香院给拆了,还能等到他们回来住”。
“既如此,我们要不要告诉太太呢,让她们掐去,我们乐得看热闹”玉竹像是要解气一般。
“傻丫头,这件事只有你爹和陈连生知道,要是传到乔氏耳朵里了,要是闹起来,你爹和陈连生势必会受牵连,我们现在不光不能传出去,还得仔细保密,这件事可跟大小姐回家不一样,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刘红袖想,依着乔氏的心胸和行事法,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必急在这一时,日后有的是好戏看。
不过两日冯立嶂就回来了,刚一进城他就派人回府通报,特意说萧素素不必往前院去候着,自己带着灵仙儿在后面慢悠悠的赶。老爷回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大家都急急忙忙赶到前院去候着。刘红袖在沉香院外等着冯文珍,冯文珍显得很紧张很害怕。
刘红袖安慰她道“怕什么,你是去见你爹,又不是见仇人。已经这样了,他还能把你送回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