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死志已明,他唤人取酒来,连喝了数觥。
转而,开始安排起身后事。叫人把太子、永王、定王三人分送到周国丈和田畹府上。对闻讯而来的周玉凤道:“大事去矣。”
大事去矣!现在边里的宫人还能做什么?除了哭啼就是泣哭,然后被不耐烦的他打发出去各寻生路。
周玉凤讲:“妾事陛下十有八年,卒不听一语,至有今日。”
得。听她的还不如听皇嫂的,想起慈庆宫中的那位假皇嫂,他又吩咐人去命懿安皇后自尽。
还有袁贵妃。她不比周玉凤娇小身轻,悬在梁上嘎巴一下,把系脖子的白绫竟坠断了。
皇后、贵妃处理完毕,三位皇子也被内侍带走。朱由检又喊来公主,叹一句:“尔何生我家!”用左袖蒙住自己的面,右手挥刀准备杀了她。业已十五岁的公主在闭目等死的同时,还是出于本能稍微避开了上半身,结果一条左臂被生生砍断。
望着倒在血泊中哀嚎的亲生骨肉,朱由检再落不下手。趁着酒劲,又手刃了曾经临幸过的几个嫔妃。
宫女们跑的跑逃的逃,一脸血污的朱由检喊王承恩一块喝酒。一块而体味着末日。
酒不多,也没人再会抬来。
半狂半癫半疯痴的朱由检自己换了衣裳和靴子。找到一杆三眼枪,叫还守在边上的内卫去牵马,然后带着这几十个人,持斧拿枪,一路朝东华门而去。
宛平驸马都尉巩永固,去年死的老婆。
按说永安公主亡故,那些随嫁的金册、冠帽,衣服、器物等等,凡是带有龙凤图案的,全都要上交还皇家。但朱由检出于恩宠,允许他把金册及礼服留下。
被问及能否护送太子南下,他打了退堂鼓,忐忑地在分守的崇文门待了一夜。直到周围人开始奔逃,喊叫贼兵也入禁城。
一地狼藉中,巩永固望着四散而逃的兵卒背影,刀举了又放,放了又举,最后决定还是回家中作自我了断。
人,他也敢杀。做掉一个东张西望有马的贼兵,他获得了坐骑。
一路狂奔,赶回家中就见几个儿女还有老管家。
“你怎么不逃命?”
“老奴在等着服侍您,给您收尸!”兵器的撞击声传来,漫天大火中,老管家安静地答他。
“好。”
没多废话,巩永固把孩子们带到祭堂棺木边,将他们全部绑缚住,寻来所有窖藏的酒,打算来个举家自焚。
“爹爹,呜呜呜…。”孩子们惧怕得哭了,包括才敢学步的小儿子。
狠心的父亲在犹豫,外头的惨叫和追逐声不断传入来。阖家一起即将就要到另一个世界,他在想还有什么遗留。
藏楼中还有许多名人字画和金石章缕,对,也该带去。
他算不得文人,虽然由新乐伯刘文炳曲通关节,被安排做了永安驸马,后来一路多是同文人骚客及一帮子醉生梦死的王侯勋戚们厮混。但也结交一些草莽出身的豪士及军将,比如和那时置闲在京的黄冲。
黄冲酷爱狩猎,他也异常喜欢。两下里交情还不及深,机缘巧合下一起出狩倒是不下数十回。
收拾字画文武的时候,他看见一件静悄悄躺在方几上数年的素布锦囊。这件玩意算不的把玩物,也够不上名家佳作,乃是那一年偶感朝廷待人不公,去送被撵出京师的黄冲,对方给的。
“他若是在,必不致有今日。”他捏起了锦囊。里头的东西早就看过,就是一张纸六个字。
甲申春,万寿山。究竟是什么意思?
“驸马都尉,驸马都尉。”楼下大堂天井中,传来军人特有的那种雄浑呼唤。
“谁?”
“老巩。”厉呼继续传来,这种称谓,只有新安侯和成国公的小世子等人才会用。
“你是谁?”抱着一堆古玩的巩永固下楼,忐忑地朝前面问。
“我是朱骥,护天营提督朱骥。”三个盔甲沾满血污的大汉,在不停向门口回射的同时,朝里小心翼翼地退。
“你来寻我何事?”巩永固大声继续问,并且犹疑要不要见。
“陛下现在何处?”朱骥杀红了眼,瞄过来的眼光充满了煞气,如当年乐安侯在沙场上的狂癫一模一样。
“我不知…,等一下。”猛然甩落一地宝贝的巩永固又噔噔噔跑上了楼,一把抓住那个锦囊噔噔噔地又跑了下来,拆开缩口,把一张用炭条书就的纸,举到他面前。
“什么意思?”暴躁的朱骥大喝一声,“你不是刚从内城回来吗?”
“我不知道,内城已经失守,陛下应不在那里。”
“哪在何处?”一手持弓的朱骥单手把他从楼梯上提到底下。
“或许会在万寿山。这份东西是黄冲当年前交下的。”巩永固不是军人,也不及朱骥这种人力大,也不愿做反抗。
“怎么可能?”箭壶半空,但闯入送死的已暂时不见,紧盯门外的随从喝问。
黄冲是个人,是个会犯各种错误的悍帅,这些护天营老兵们自己原顶头上司的出身,绝不是神!
驸马都尉巩永固不是个洁身自好的,但今天他决定彻底洁身自好一回。扭开朱骥的拳头,抚平胸口的衣裳,吸着鼻子,把地上的字画和珍物一件件拾起来,准备返回祭堂,和儿女一起告别这个纷乱的世界。
“你怎么放了他们?”才拾起两件,在自己长长的鼻音中,见到老管家牵着三个湿漉漉的孩子,手里还抱着一个,走过来。
“带他们走。”朱骥迈开了大步。
“我们有马车,城外还有百多人接应。”随从朝驸马解释了句。
“这是真的!”
巩永固又甩下手里的宝贝,捡起被朱骥随手扔下的纸条。举步追上朝外奔的朱骥,坚定无比地说。
“他当年讲的每一桩都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