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王惠贞来到了给自己戴上首巾的斋姑娘宋大孃家,宋大孃教了她一段经文后又送她一本佛经和一串佛珠。
宋大孃说:“这串菩提子佛珠是云空庵的住持静妙师太送给我的,佛祖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我想让你数着这菩提子也能悟出怎样当斋姑娘。还有这本经书,你是念过书的,这上面的字应该认识吧?”
王惠贞:“我念过三年书,经书上的字也能认识一半多,只是有些不能完全理解,以后不认识不理解的我就来请您教我,我想,慢慢地就会理解的。”
王惠贞抚摸着那一颗颗被宋大孃的手磨得光洁的佛珠问宋大孃:“大孃,你当斋姑娘有六十八年了吧?”
宋大孃:“是啊,六十八年了,我十二岁那年就收了头,我爹是举人,家里有几个钱,为我收头的那酒席,那排场,我们这村里少有啊,办了八十五席,吃了整整三天呢。”
宋大孃回忆起当年的盛况,脸上洋溢着骄傲的微笑。
“大孃,你当这么多年的斋姑娘,日子咋个过的?难不?”王惠贞看着宋大孃幸福的笑容,盼望着她多说出些当斋姑娘的好处。
“难不?”宋大孃直直地看着她,“丫头唉,你太小了,难怪你能问出这种孩子话。咱就不说当斋姑娘,只说当人,你虽说只有十六七岁,可你看见过其他的大人,老人,就说其他这些不是斋姑娘的普通人,你说当人容易不?当女人容易不?”
王惠贞想了想,说:“当人不容易,就说我爹我妈吧,我爹为了养家去跑马帮,翻山过沟的,一年鞋子都走破好多双,要不是我和我妈两个人一双接一双地为他做鞋,做的还没有他穿坏的快呢,当男人要养家,真不容易啊。”
“那——当女人就容易吗?”宋大孃接着问。
她又想了想说:“也不容易,我妈生我们六个,带大一个又一个,带大一个又一个,我看着我妈是怎样带我小弟的,除了种田做家务还要给他喂奶,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小弟哭闹吵夜,半夜起来抱着走着哄他,要是生了病,一家人都急得跳。还有,有时我妈做做错了事,或是没有做错事,我爹心情不好时,还狠狠地骂她,有时还动手打她,当女人——当女人也不容易。”
“那——当斋姑娘呢?你当斋姑娘也有些日子了,你说难吗?”宋大孃接着问。
王惠贞手撑着下巴看着宋大孃,不回答。
宋大孃问她:“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王惠贞摇摇头,又点点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宋大孃笑了,她说:“那就听我说说吧。”
“唉——咋个说呢?要说难也难,要说不难也不难。你看这人啊,披这张人皮本身就难。你想啊,要吃要穿要住房子,光服侍这肉体啊,就够你难的了,你说是不?还要吃好穿好住好,要有排场要有面子那不就更难了?”
“披人皮难,披这女人皮就更难了。人这一辈子啊,就象在爬山,男人是空起身子爬,他们只要把那果子摘下来,把那山鸡打回来就行了。女人呢?是背着背篼爬,这背篼里装的是锅锅碗碗,是大大小小的娃儿。”
“我们斋姑娘呢,虽说背篼里没有娃儿,可也有锅碗瓢盆,还有锄头钉粑,有这些还不算,我们还戴着脚镣手铐呢。你说难不难?有时啊,难得你想哭,有时啊,难得你哭都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