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抚着膝上的锦盒，却没有立时打开。在地宫这短短一个时辰，几乎颠覆了我这二十年来整个人生。原来“伪史案”竟是空穴来风，事出有因。原来所谓“风云并起，日月当空”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花团锦簇看似光鲜的阴谋。原来风云两家不仅是略有嫌隙，而是从始至终都负着血海深仇。我不敢打开这锦盒，我不知道锦盒内还有什么样的意外在等待着我。

心里空落落的，像这空旷的大殿，有风吹过便发出寂寥悲凉的声响。

“孙先生。”我将锦盒收于怀中，轻轻唤道。

“在。”

“凤主托孙大侠转交给……始后的，是何物？”

孙绍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不仅我不知道，连我家先祖与孙大侠本身也不知道。孙大侠只是奉命转呈，因此并不在意所呈何物。”

我点点头，又问道：“凤主留下的图纸，可是筑坝凿壁，引黑水河穿出地面的方法？”

孙绍一愣，敬佩道：“正是如此！”

我略笑了笑，其实这不难揣测，以云思明的智慧，必然早就料到这黑山既然可以凿空建城，那一脉相连的连苍山也不是坚不可摧。她早料到蛮族会破山而入，避过之前布下的密阵机关，苦于已无力补救布防，因此便引黑水河外流，在西域与中原交接之处再立一道防线。云思明早料到我北宸与蛮族这一战不可避免，甚至她早已料到这黑水河畔，她凤巢宫侧，才是与蛮族一决生死的战场。所以她才会说继承地宫的云氏女必须是“为北宸安危而来”。只有云氏女才能穿白凤甲，只有云氏女才能习密阵图，只有云氏女才能着甲领兵，为北宸安危而来。云思明果然是算无遗策料事如神，这百余年后的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虽恩怨难解，却至死不负北宸江山百姓，苦心筹谋，以一己之力为北宸留下这道百年防线与生机。不愧是云思明。不愧是她。我暗暗感叹，对这位先祖更多几分衷心叹服。

“那你们孙家一直居住在此么？”

“……并不是。孙大侠完成黑水河工程后不久也郁郁离世。离世前，他将地宫及凤主遗命一起托付给自己的养子，命他带领剩余诸人撤出地宫，却不可远去，要在地宫附近繁衍生息，代代传承，守护地宫的秘密，直到新一任凤主出现。”说到这里，孙绍笑道：“我孙家代代传承，却没有传承到孙大侠的盖世武功，只将他与凤主的机关武器设计之术学了个皮毛，便以此为生，时间久了去，竟也积累些许薄名，立足下来。”

“原来孙先生竟是栖梧阁的少主。”我点头道。

栖梧阁孙家，是北宸乃至周边国家最神秘的一个家族。来历不明，擅长阴阳勘探、机关布置、武器设计，一向都令诸国趋之若鹜。只是他家素来行事低调，行踪莫测，据称从不接同一客户的第二笔买卖。是以世人对其知之甚少，连我之前都没有将孙绍与他家联想到一处去。

“不敢。”孙绍急急跪下：“属下是凤主的家仆，如何当得凤主这‘少主’之称？”

“孙先生请起。”我抬手虚扶：“孙家世代守护地宫，你家先祖更是由凤主亲自抚养长大，称为‘半子之义’也不为过，又何来主仆之说？”我接着道：“那么这黑水河大营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孙先生怎会领着守军在这地宫之中？先前为何又故意试探、拖延时间？”

孙绍仍是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这才起身向我细细道来。

西境战火一起，孙家便意识到云思明之前所料可能成真，当下便有少主孙绍带了千余私军连夜赶赴地宫，静观局势变化。这千余“私军”多是曾追随云思明的那些江湖人士的子弟后裔，家族中对凤主及地宫之事皆由代代族长口口相传，并暗中仍以孙家马首是瞻。此次蛮族异动，诸家皆派出门中精英，同孙家共赴凤巢，静待时机。

这些人到的时候，蛮族还未长驱直入至黑水河畔，我父与太子金殿请战一事还未发生，自然连黑水河大营都还未存在。

后来战局突变，我北宸军队苦守黑水河，与蛮族隔江对峙，情形一如凤主当年所料。凤巢诸人未见新主出现，不便贸然行动，便继续蛰伏，暗中帮助守军监视敌情，并时时清理偷渡上岸的小股敌军。这群人各个身手矫健，神出鬼没，几个回合竟也消灭了万余蛮军，并将尸体原封不动送回西岸蛮军兵营。一时间蛮军军心大乱，只当对面守军中另有高人，一时倒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若非如此，守军也不能苦撑这半月之久。

异变徒生是在七日之前，算来正是我接管兵营后送别中军那日。此时距离我披甲闯殿，请战西援已过去两日有余，这消息早已通过各种途径传到了黑水河畔，一时间无论是大营守军还是凤巢众人都群情激荡，翘首以盼。就在这天夜里，正当两队人马都全神贯注于对岸敌情之时，一支诡异的军队却从一侧突袭了大营！

“说它诡异，是因为一来这支军队着装诡异，军士皆通身黑甲，面覆青铜鬼面，不同于各国军队装束。二是这支军队行迹诡异，完全不知来自何方，倒像是凭空从地底钻出一般。三来是这支军队作战方式诡异，深夜突袭，不是掩人耳目悄然潜入，而是围而不剿，射杀了周围岗哨及巡逻兵士后，静静围住大营，打出弃营不杀的旗子来。四来……也是最不可思议的一点，这支军队兵器诡异，万人之众用的竟清一色是风雷连珠弩！”

孙绍说到此处，便缄默不语。

我倒吸一口凉气。且不管这黑甲军其余诸多奇诡之处，只这所用兵器，便令人匪夷所思！风雷连珠弩，是始后……不，是云思明在与风烈并肩作战之际，自行设计的武器，与一般弓箭不同，此弩以轻铁打造，以一种罕见异兽的筋脉为弦，强韧有力，万年不腐，一击之下可七箭连发，矢如流星，无人可挡更无坚不摧。只因轻铁易得，兽筋难寻，因此这杀伤力奇强的风雷连珠弩并不能批量制作，云思明费尽心思，也只制得两千此弩。因为风烈每有战役总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云思明担忧爱人安危有失，便亲自挑选了两千精骑组成亲卫队，配发此弩，命他们贴身保护风烈安全。这亲卫队便也是建国后直接受命于皇，其余无人可调用的皇家禁卫军的雏形了。现在禁卫军虽已有五万之中，可风雷连珠弩仍旧只有两千，世代由禁卫军中的贴身御卫执掌。如今孙绍居然说这黑水河畔，暗夜之中，出现了一支各个装备此弩的军队，人数不下万余？！这怎么不令人惶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