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生！”他身后诸人失声惊呼，瞬间围了上来。我身后兵将亦振剑出鞘，双方一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我虽扼住对方咽喉，手上却未用真力。那领头之人并不惊慌，——此人低声说这十四个字，竟然是我云府摘星阁内，地下密室中挂着的一幅字。这摘星阁地下密室乃是云府收藏始后兵法、阵图、御笔遗迹的所在，这幅小字更是始后晚年亲笔所书，就连云府中人能得见者不过寥寥，这人怎么却信口吟来？

这领头骑士见我松手，却不后退，直挺挺原地跪下，继而摘下头盔，卸去重甲，端正行礼道：“小民孙绍见过元帅。非常时期，不得不小心行事，还望元帅恕罪。”孙绍一跪，他身后诸人更无二话，皆卸甲行礼道：“恭迎元帅！元帅恕罪。”

我先前听其他人唤他“孙先生”已是莫名其妙，又听那孙绍自称“小民”更是一愣，待他礼毕直身，我打量过去，不觉惊诧。这孙绍二十五六年纪，眉目清秀，文质彬彬，重甲之内穿得却是一身布衣儒衫，分明是个书生模样，却哪里是什么将军了。倒是他身后诸人各个孔武有力，煞气腾腾，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不知为何却心甘情愿跟在这年轻书生身后。这黑水河大营原先的主将秦关又去了哪里？我们分明早已放出信号烟火，为何之前又被故意试探拖延？若说怀疑我们的身份，为何又不要求验看虎符帅印，更孤身前迎，将性命坦然置于我股掌之间？更重要的是，此人怎会知道我云府密室的始后御笔？！

沉思间，孙绍已领大军入了大营。黑水河大营乃是为应战临时设的兵营，虽然占地辽阔，却设施简陋。不止城墙是就地取材砖石垒就，连里面的的营房都是矮小简易的，座座泥浆糊墙，茅草遮顶，中间一座营房稍微高大些，想来就是主将所在的帅营了。

我左右环顾，寻找刚才雾中所见的士卒身影。然而大营内一目了然，空空荡荡，看不到半个人影。这又是何故？

疑惑间，只听孙绍说：“元帅请随学生帅营休息。”

休息？我挑挑眉，见孙绍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别有他意，略一思索，便点点头，率先向帅营走去。背后忽然一片喧哗，我转身一看，原来是成安和左右二军诸将欲随我同往帅营，却被跟随孙绍的其他几名骑士拦住了。这几位将军自接近黑水河大营之时起，也是惊疑交加，被各种诡异之处扰得心烦意乱，如今又突然被拦，一个二个顿时按捺不住，几名参将骂声一片，程立、焦孟及成安三人虽未出声，表情也甚是忿忿。

“元帅，请元帅单独随学生前往帅营休息。”孙绍趋近我身侧，低声道。言语间特地加重了“单独”二字，彷佛意有所指。我默不作声，静静看着他，他亦坦然回视，目光毫不躲闪。片刻，我轻轻一笑，道：“成安。”诸将喧哗声即刻止了，成安快步上前听令。

“大军长途跋涉，将士们多有疲惫，加之敌情未明，不可松懈，传令左将军程立，右将军焦孟，带领两军将士就地安营，安排岗哨巡逻，尽快探清敌情。”

“是！”成安嘴上答应着，却站在原处未动，我明白他是对孙绍等人放心不下，想要跟我一起前去帅营，可是，如今这种情况下，我更需要他替我守在军中。看着程立，更帮我安顿好随大军车马进营的云宜。我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示意，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退下了。

我这才转身，向孙绍道：“孙先生，请。”

孙绍微微躬身，当先引我往帅营走去。那几名骑士也不再与诸将纠缠，默默转身，随着孙绍与我，往帅营行来。

没想到，这黑水河帅营看起来比其他营房宏伟些，内里却甚是荒凉简陋，连桌椅板凳都不见半张。我本以为孙绍带我单独来此是有秘事要议，看这情形却又不像。

我皱眉回望孙绍。孙绍略一躬身，伸手在地面上左右摸索了几下，只听轰隆一声，地面一侧的地面突然向上掀开。现出一道可供两人并行的台阶通道。原来此处地下另有玄机。我走近一看，这道暗门做得甚是细致精密，整个门实际是一块巨大的石板，外面却不知用何法粘了一层与周围一般无二的土层，落下时严丝合缝，与周围地面毫无区别，连我初进来时都不觉得有何异样。

“元帅，请。”

我并不迟疑，当先歩下台阶。孙绍紧跟在我身后，其他骑士也随后鱼贯而入。这地下出乎意料并不潮湿，迎面能感到有气流穿梭，应该是另有别的出入及通风之口。再看所走甬道，两壁及地面皆以青砖砌就，每隔丈余墙上便插着火把，照得整个地道又亮又暖。一眼望去，火把直照到地道深处目不能及之处，这地下通道规模竟出乎意料的庞大。

我越走，越是疑惑，看这地道的建筑及规模，绝非朝夕可成，可黑水河大营建立不过半月有余，这通道显然是早就有人布置下的！

通道越走越宽，看走势竟是开始逐步向上，我暗暗思索周边地形，不由一惊——此刻我们已远远离了黑水河畔，竟已在黑山附近。

黑山是黑水河的发源地，据说也是连苍山的起始，本来黑山与连苍山是连成一体，越过黑水河，呈扇形延绵至我北宸西部边境，后来黑水河凭空出现，像有鬼斧神工一夜间在连苍山与黑山之间斩了一斧，劈出一道黑水河来横在中央，成为西域与中原的天然分割线，也斩断了黑山与连苍山之间的连接。从此黑山成了黑水江东岸一座孤伶伶的不起眼的低矮山包，与巍峨连绵的连苍山脉隔江相望。时间久了，很多人只知连苍山脉，不知这不起眼的黑山才是连苍山脉的起源。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在始后批注的那本山河图志里，还没有黑水河与黑山，只有一个连苍山脉蜿蜒纵横在北宸西部。疑惑之下，我翻查了其他的图志文献，才得知黑水河与黑山竟不是自古就有的，而是北宸建国数十年后，开国帝后去世后才出现的！想到这里，我心里一动，细细查看地道的建筑特点，果然，看这青砖砌墙的工艺与技法，竟是我北宸建立初期的工艺技法，距今至少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这是开国帝后在世时就有的地道。或者说……从布局、机关上看，这极可能是始后亲自设计布置的密道！而且竟不在那四十九道机关密阵或者任何文字记载当中！我心中骇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在鲛皮面具的遮掩下，继续走的四平八稳。

那孙绍一直在旁默默观察我，见我不动声色，目光中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敬佩之意，言行间也更加恭敬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