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正中,统帅营帐。我正襟危坐帅位,成安已换一身仆从长衫,敛首默立在我身后,一旁斜放的客席后,坐的正是太子风岚。帐下左右各立着着五六个身披铠甲,神情各异的将官,唯左侧首排位置缺了一人。将官们面面相觑,侧目而视,一时看看带着面具端坐帅位的我,一时又望望那空着的位置,目光各自意味深长。
“程副将,”开口的却是客席上的风岚:“护国将军军令已下半刻,召尔等众将帅帐议事,共议西援重事,怎的你左军将军陆河迟迟不止?可是藐视皇命,不尊主帅之意吗?”
闻言左侧第二排位置站着的中年将军急忙闪身出列,却是端端正正向风岚行了个军礼道:“回禀太子殿下,陆将军为西援一事,在营中日夜操练新军,筹措粮草物资,只盼能为太子殿下为我北宸尽忠尽勇,怎会藐视皇命呢?想来……想来是昨晚通宵达旦操演沙盘,受了风寒,一时到的迟了些。请太子殿下海涵。”言语间,竟是只字未提帅令之事,俨然是不将我这新任主帅放在眼里了。
风岚担心的看我一眼,见我眼神平静几无波澜,这才多几分安心。正待回头斥责,有人推门而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太子赎罪,末将接令来迟,愿受太子军法处置。”
说着来人已走上前来,向着风岚就是一礼,干脆看都未看主帅位置上的我一眼。
我抬眼望去,来将三四十岁左右年纪,人高马大,杀气腾腾,眉目间隐隐露出几分骄矜神色。这便是西郊军营原来主事的左将军陆河了。我又顺势细看其他将领自陆河进帐之后的神情反应,左侧自先前答话的程副将以下,大多神情更为倨傲,唯最末二将,频频皱眉,面带惭色。而右侧所立右将军焦孟及下属副将三人,皆目露忿忿之意。
北宸以左为尊,军中虽同设左右将军,二者品级却不相同,下辖副将、编制也相差甚远。看来右军诸人受制于人,积怨已久。对这陆河并不十分买账。
当下我思虑已定,清清嗓子,飘然自帅位而起,步至阶下,正立在陆河身后,风岚对面。风岚见状,自客席起身,拱手道:“风岚特奉皇命,护送护国将军兵马元帅前来军营升帐点将,如今诸将已齐,悉听元帅调配。”
陆河闻言慢慢转过身来,上下打量我一番,末了一笑,吊儿郎当行了个军礼道:“赎罪赎罪。陆某在这军营粗鲁惯了,除了军妓未尝见过其他女人,一时不察竟忽视了元帅,实在是陆某的罪过!请云小姐海涵。”此言一出,且不说我,风岚与云成安都变了脸色。这是拿我,堂堂兵马元帅,云氏长女,未来皇后与军妓犯妇相提并论了。不止辱我,连我云家与风岚的脸面一起扫了个干净。好个左将军,好个下马威。面具之下,淡定如我,也不由一声冷笑。
我正待开口,不妨身后一道剑光闪过,去势凌厉,只往那陆河脖颈劈去。陆河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正中剑下,眼下虽在众人惊呼声中踉跄后退,险险避过灭顶之灾,到底一侧脸颊被剑锋扫过,登时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出剑之人正是一直站在我背后的云成安。本来他刚刚弃了长枪,换了云府仆从长衫,配随身长剑,敛眉低首,众人只当是我随身带的仆从,并未在意。谁曾想,此人竟会突然出手,且一出手就是杀招,要取左将军脑袋。大惊之下,众将一边搀扶陆河,一边抽刀拔剑高呼“捉拿刺客”将云成安团团围住!连右军诸将都一脸惊疑,手扶剑柄,却未乱动。
成安一击不中,早已弃剑地上,朝我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叩下首去,三拜礼毕才昂首挺胸朗声道:“请主子治罪。”那抽刀拔剑的诸将见状,又见我与风岚皆镇定自若,更是无措,刀光剑影中,映出各人或惊或疑或忧或虑的神情,恍若群魔乱舞,张牙舞爪。
我轻轻上前两步,站到成安面前,正好置身于那程副将长刀之下,那刀刃离我发顶不过分毫。程副将一时尴尬莫名,手中的刀举也不是,放也不是,竟是愣在当场。我皱眉瞟瞟近在眼前的雪亮刀锋,突然右手出袖,两根手指往那刀刃上拈去。程副将猝不及防,连连后退几步,倒是唯恐我伤在他的刀下。这些人虽轻慢羞辱于我,可也不过是欺我一界女流,嘴上占占便宜罢了,哪里敢真的与我撕破脸皮。如今谁不知道云氏长女闯天权殿、着白凤甲,奉皇命掌北宸兵权一事。我若进营首日便伤在自家将官手中,天下哗然,天子之怒,可非他一个小小副将可以承担的。
他却委实多虑了些。
只见他退的快,我手却更快些,电光火石间,刀锋已在我指间,程副将大惊之下急忙撤手,我却没给他这个时间。“锵”的一声闷响,接着哐当落地的程副将的佩刀,竟自三分之一处平平折断,断口如刀削斧切一般平整光滑。程副将目瞪口呆看看地上的断刀,又看看我右手指间随意把玩的半截刀锋,眼神只如见鬼一般。再见我淡淡目光瞟来,竟不由自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其他人亦是不由自主退开三步,营帐中心登时以我为圆心空出一个大圈来。
我把玩着手里的刀锋,温和道:“你要我治你何罪?”这句话却是向成安说的。成安也被刚刚我轻描淡写的一招空手断白刃惊住了,闻言回了回神,挺胸道:“小人之罪有二,一是未能将辱主之徒毙命剑下,此是无能之罪;二是未经主子许可于帅帐之内太子与主子面前,利刃出鞘,此为无理之罪。”言必叩首道:“成安愿受主子军法处置。”
“成安?你是新兵里那个小队长成安?”陆河刚刚被众人挡在背后,又着急包裹伤口,竟没看到刚才程副将断刀一幕。此时他匆匆包裹完毕,正听到成安自报家门,这些天新兵行伍正在他左军制下操练,成安在众多新兵中又颇为醒目,他自然是知道的,闻言顿时怒不可遏,三两把推开众人,看清跪于地上的成安面目,更是牙呲欲裂,竟也不顾及我与风岚在场,抬脚便往成安头脸踹去,竟是要当着我们的面,将成安一脚踢个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将军不可!……”出言阻止的却是面色惨白跪地不起的程副将。陆河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程副将跪于地上,其他诸将面色亦是不对,这中间却又是什么缘故?陆河有心收住脚问个清楚,可他这一脚是使了十分真力的,此时便是想收也收不住了。好个成安,在众人惊呼中面不改色,身躯纹丝不动,只垂首跪于我面前,听候发落。
“啊!”一声惨叫声起,随着惨叫飞出人群的,却是陆河。也不能说是陆河整个飞出去了,至少他飞起那只右脚,完完整整仍留在营帐中心。
那断脚之上插着的,正是程副将那半截明晃晃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