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符和帅印是第二日风岚亲自捧了送入云府。他来的时候，我正脱去铠甲，素衣脱簪，跪在书房门口向父亲请罪。仆从告诉风岚，自昨日回府，我已在这书房外跪了一宿，父亲亦在书房中，灯火通燃，一夜未眠。

风岚闻言，略一思索，举步向我走来。我抬头看他，因今日所为乃是公务，风岚着太子服冕，被朝阳一映，整个人眉目生辉，比起当日青衫长袍，更添几分皇家威仪。

我正出神，却见风岚垂首对我一笑，竟卒不及防在我身侧屈膝跪下。太子一跪，非同小可。顿时扑通扑通满府上下跪了个干净。

我一惊之下，本能伸手去扶风岚，却被他顺势将我的手拢入掌心。我心神大震。风岚却仍是笑着，就那样光明正大携了我手，朝书房一礼，朗声道：“风云两姓，实如一家。当此国难，云氏长女大义凛然，挺身而出，风岚身为男儿，愧不能及！昨日白凤金麟云纹甲重现人间，军心大振，举国欢腾，连四周宵小觊觎之徒亦收敛三分。得将如此，北宸幸甚！”他顿一顿，将我的手指用力向掌心握紧，继续道：“得妻如此，风岚幸甚！请岳丈大人暂息雷霆之怒，受风岚三拜之礼！”

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父亲急急奔出，远远便道：“太子殿下快快请起。如此大礼，云氏如何敢受！”

然而风岚已不管不顾俯身拜下，连拜三下，礼毕起身，亲自将眼见不及阻止，只得俯身叩首回礼不止的父亲扶起，温声道：“于公，云氏远有始后开国之功，今有云裳救国之义，于私，岳丈更是风岚长辈，对吾妻有生养抚育之恩。于公于私，风岚这三拜，岳丈大人都受得起。”

这言语间，竟是将我视作已成婚配的结发之妻！

要知我这一去，且不说功过如何，生死尚且未卜，风岚这样讲，便是将自己的一生，荣辱沉浮与我系在一起，更是未来帝王对云氏后位之诺——无论生死，发结同心，我永是风岚嫡妻，依北宸令律，纵我命丧沙场，终风岚一朝，亦无人再可称后。

我眼眶一热，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父亲显然也未想到风岚会如此作为，惊怔之下，激动难言。只握了风岚的手，连连颔首。又亲自走上前来，扶我起身，当着风岚的面，殷殷叮嘱道：“你这孩子，自幼骄纵，如今仗着鲁莽无知，妄逞孤勇。事已至此，只盼你退敌护国，不坠先人威名，建功立业，不负举国厚望，与太子的一片深情。”

我目光越过父亲肩膀，远远望向风岚。他仍温柔浅笑，整个人在我终于婆娑的泪眼中，模糊成这世间唯一的光。

圣旨亲封我为护国将军，行兵马元帅之职，赐我虎符帅印，可调动北宸境内除皇家禁卫军之外的所有兵马粮草，并特意在圣旨中写明，战事相关，均可由我自行决断，无需另行请候皇命。

因战事紧迫，黑水河前线危在旦夕，圣上命我即刻前往军营，升帐点将，整肃兵马粮草，三日后便拔寨起营，兵发黑水河。当下我不敢耽搁，接了圣旨并虎符帅印，便要与风岚一道，往兵营去了。

临行前我想了一想，未着白凤金麟云纹甲，只将额发高束，换一套精干利索的武服，又取过鲛人皮所制面具头盔，端正戴上。再一打量，此时镜中之人早已雌雄莫辨，鲛人面具几乎遮了我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灿若寒星的眼睛，目光流转处，自有杀伐果敢之气。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间竟觉得热血沸腾。有一种“原来这才是我”的畅意与自信充斥肺腑。

走出房门，等候在外的风岚见我装束亦是一愣，继而赞到：“好英武的将军！云裳实在是天生为将的料子。只是……”“只是什么？”我四下环顾，以为衣着有何不妥之处。“只是今日是你第一次升帐点将，军中又多执拗老将，不好驯服。我以为你会穿白凤金麟云纹甲，震一震这帮军中之人。”“不过是一件铠甲，若我不能收拢军心，日日身着此甲也无甚用处，徒累始后英名罢了。”风岚闻言，点头赞许。

当下我辞别父亲，与风岚策马扬鞭，只往西郊大营而去。

北宸虽以战开国，却不尚武。又因依赖始后密阵机关玄妙，因此常备军队并不庞大。除去镇守四方各有五万守兵，与拱卫京畿的十万御林军和五万皇家禁卫军，就只有逢此国难投军报国的十万热血青年组成的一支新军了。西境甫一陷落，皇室第一时间从其他三处各抽调一万守兵，另加两万御林军驰援西境，这才有了十万将士众志成城，力阻强敌于黑水河畔的壮举。如今估算时间与敌我力量悬殊，虽有黑水河天堑相隔，等我们赶到，这十万将士折损恐在三分之一以上，能用力量不过六万左右。五万皇家禁卫军不能动，各方守军非常时期亦不可轻动，且若从其他三方再调守军，山高路远，恐时不我待！这样算起来，如今我能调用的不过八万御林军与十万未经训练、装备不齐的新军，即使汇合西境守军，数量上仍是不敌蛮族三十万大军。况且......我在马背上隔着面具感受到寒风如芒无孔不入的冷冽，默默裹了裹披风，令我心忧的另一件事也已迫在眉睫。

我一路驰骋一路思索，竟也顾不上与风岚交谈。风岚见我如此，也不来扰我。两人竟是一路无言，直到西郊大营。

远远的，我收缰勒马，抬眼望去，北宸的战旗在寒风中烈烈招展。旗面上正是一条金龙，蛇身鹰爪，鹿角鱼鳞，自一团赤云中昂首而出，威仪刚猛，战意昂扬。龙能腾云驾雾，更善呼风唤雨，北宸战旗隐含风云并起，睥睨天下之意，可见开国帝后当初豪情壮志，绝不是如今这般偏安一隅、危机四伏的境况。

我心中感叹，更有战意勃发。当下纵马疾鞭，急奔营门而去，一时竟忘了同行的风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