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 观礼(1 / 2)墨章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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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樱子骨气清寒,声音却不柔弱,宣布典礼开始的寥寥四字,台下听来却是十分的真切,沁心入脑无不如刀光剑影荡气回肠。凝樱子不愧是留都的第一美人,观其身而忘其人,观其形而忘其身,观其神而忘其形,骨态清瘦如太湖石奇而柔美,品咂之间不觉美出人际范畴,青丝俊逸气佩兰皋凝而不散,袖带翻飞似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观其眉如山峰聚秀,望其眼眸如水波横晴,飘飘然如登仙,久不见而轻身忘我。

莫说凡夫看了如梦如寐忘乎所以,饶是那婀娜多姿、柳腰玉面的妙女子,饶是那肤如凝脂、脂香粉艳的新嫁娘,任是看来都要惭愧而心生羡慕怜爱,直叫她不知是怜是妒。

单说一样功夫,却就叫人为难。庸脂俗粉,往往色不极妍、态不极美、神气更在有无之间。纵然有那颜色颇为可观的,却也是一种浑浊的美,只让人欲念辄起精神尽失。人贵养精存神而凌照万物,必自涵容而后乃生灵光。此等浑浊美态,却是反离人之上扬清气,更不能拔擢人的境界,离真正的美远矣远矣。

这凝樱子则不然。她不妆而黛,不色而妍,不做身段而落处皆美神态尽出,人能观其身形神气而不生浊欲,还不仅此,其将人引入美的至高审美场域中,除却见证真正的美之为美的纯美境界,更在纯粹美之境界中让人达到高峰体验最终出神忘我,这却是附着道气的大美境界,非修行者谁能至此,非修行之极端聪颖者谁能至此。可见凝樱子除却颜色倾国倾城之外,道行更是莫测高深,而俗人不懂,直觉仙气漫漫,飘然忘我。

俗人不解其中款曲也属正常。季安子素知这位女院长的超妙本事,却纵是久见不怪,既见她今日情态胜过往常许多,也难免心中叹服,一时心海如灵冥光照,诗兴大发。稍默片刻,一阙《水龙吟》已就,遂倚声歌吟唱道:

古来云海茫茫,道山绛阙知何处。人间自有,赤城居士,龙蟠凤举。清净无为,坐忘遗照,八篇奇语。向玉霄东望,蓬莱晻霭,有云驾、骖凤驭。行尽九州四海,笑粉粉、落花飞絮。临江一见,谪仙风采,无言心许。八表神游,浩然相对,酒酣箕踞。待垂天赋就,骑鲸路稳,约相将去。

季安子虽不知道,却能以诗接道,故而神会之处,也堪堪绝无仅有。

十几年来,留都人已很少见到雨季安的临场即兴了,这位誉满天下而名重一都的风流名士久不露才,曾让多少人为之扼腕而叹息,今既归来,诚然可乐也。这十数年来,季安子虽不乏篇著传出,每年也必受邀来学院弁典作告辞,却多半是艰涩烦难的理论研究,而标志性的极具性灵的名士风流、逞才任性却无缘得见,不免让人有英雄陌路在岁月面前低下头的遐想,今日看来,季安子的功力不仅没有衰颓,却是老当益壮,其中更难得地因多出几分历史的厚重与艺术的圆熟而增色,正是廉颇老矣能饭五碗的明例。

看见男神风采不减当年,留都人自然欢喜无二,而爱好文辞的人,此刻心头更是洋溢着难以言状的心情,而这,对于在文字上用力最深的哪个不晓得——其中更是不乏情难自禁而潸然落泪的。季安子一首《水龙吟》,多少许身文道的人心中的壮怀一时为之激荡,这首词虽不为他们而作,却也不必为他们而作,知己相酬大多一点就通,知己难求得一无憾,引为神交也可无憾,众人对此深有同感,这首词说出的正是大家的心声。正所谓思能接千载之远,神能游万仞之高,秉烛夜游尚且不能尽兴,促膝长谈仍嫌不足,此刻,除了赞叹,还有什么呢?除了动容,还要什么呢?

切不要小看这些动容落泪者,能纵情者其情必深,能会意词中三昧者,其才也必不浅,所谓飞上枝头皆凤凰,看人岂可凭貌相,很多人不是没有能力,也不是没有才情,若是生逢其时,飞将军封侯焉能不易,贾长沙治国岂无建树,只要有资源培养有平台发挥谁还不是个天才了。试看后排角落的那个更夫,你可知他也曾心高气傲,也曾年少轻狂恃才傲物,也对那些无甚本事的资历派十二分的瞧不上,他也写有惊天名句,也有得天独厚的禀赋,只不过为了所爱的人不得不戴上生活的紧箍,不得不将心爱的诗和远方暂时放将下来,若看家中的诗稿,却指不定比成人还高。

生活换了一幅面孔,于是我们换了一幅面孔生活,但谁敢说这样的不叫诗了——只要一心赤城、初心不改,始终便始终不离,诗不是落成的辞句,而是它本来就是我们生命中的骨血。

除了感动得涕泗横流的,台下也有那一小撮不识货的,在摸头摸脑表示看不懂状况,这大抵是京都来的人。却看更夫前面的那两个锦衣华服的小生,准是京城来的“二代”,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留都人馥郁繁华,那是要看才情的馥郁,是要讲品味的繁华,绝不仅仅是出身富贵就算得的,这不单指那辞赋文章,更是因留都人文荟萃,留都人耳濡目染饱受熏陶,饶是田间老农也知道以才情品性为第一流,而目徒有其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为最下流。

却看那几个不长眼的,还兀自谈说教坊曲舞还以京都音韵相为龃龉诘难,却不知早是留都人玩剩下的东西,当真是大言炎炎恬不知耻。他们哪里知道,季安子当年即是曲律大家,一本《芙蓉记》早将音声变化推至极端。说也难怪,京都为了脸面上的虚荣和自卑,竟将此等神品妙品列入禁忌,甚或对季安子名满天下的事实置之不顾,而捏造陷害污名季安先生,有识之士对此并不陌生,职是之故,学术和文化的南移终酿成必然态势,说到底这也是京都人咎由自取。

留都人宽厚而有涵养,却不因一小撮人影响了观礼正事,而京都中流氓虽多,也还是有一些有眼力的,却见不得此等人碍眼,其中一位贵公子虽着华衫而举止颇有礼仪风度,挥手之间即见有人将那些东西驱逐出院,想来是更为显贵的人物。却见那人搭手施礼向旁侧的一老者询问:“季安子如此风神,却如何不见作品刊印京都,不知其著作如何,其师承哪派而又宗该何人?”

老者端看他一番,不觉嗤笑出来,却“咳咳”咳嗽两声,转而肃穆道:“公子是京都来的吧,瞧您雍荣华贵颇有风度,也不似一般人家的子弟,看你也是学者,既然来到留都,不知季安子却是不该,只是看在你新来留都也没有几日,也颇解得风神,尚可原谅,我就与你说吧。”

那华衫公子听其语言先是一惊,这老者不仅一眼瞧出自己的属地身份,还对自己来留都的时日长短也有计量,焉能不让他讶异,于是又施一礼,听他讲说——却一边听他讲解,一边察查其话语身份。

一番简单了解下来,华衫公子察觉出,原来这位老者乃是一位资深的季安子研究专家,颇是一位潜心学术的学者,只是见地有限,识断偶有偏差,乃是格局不够的缘故。因而稍加攀谈,也就作罢。却忽见这老者“诶呀”一挥拳掌,又缓缓慨叹道:“险些误了大事!”

你道他说的大事为何?这老头潜心学术研究不假,此番前来,却更是为了一睹冷美人风采。这其中还有一层缘故是,老头潜心学术研究用力过猛,晚来回顾人生,才想起青春迟暮一生风流竟缺了一段爱恨,因此来补。却因才学超绝,也只好常来学院围观。

华衫公子望其情憨态痴,一念只觉得荒唐好笑,再一念想来却是泛起酸楚,深感其可堪喟叹,而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意。当然,他不会觉得这样的人生值得模仿,而只是对这些学术痴人和童心纯情者一则有所致敬一则有所怜爱。

华衫公子顺着老者的视线而去,不觉寒气袭来,但见高台上凝樱子正对季安子的大作致谢点评,其中举止神情,一如前见,颇为令人心驰神往。随后,凝樱子不疾不徐,宣告弁典进入重要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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