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青禾对着连日的骄阳好生怨怼，当窗而坐，柳枝垂落得人神魂游荡，却在空气中就旋打结，让人阒寂难耐。而蝉鸣切切。听它挑逗得心绪如端缝野草，开始野蛮生长；看她寂寞得长吁短叹，无处凄凉。

长余先生会教些什么呢？自春风别后，如今正是乐章开启的时候，先生尝言要往昆仑墟游历寻访，如今来归，应该有不少新奇见闻罢。早闻先生为优人创制歌舞，名重一时，技巧者争相演绎，早已传为嘉话。青禾如能居前舞蹈，稍为相偕相合，正是机缘。先生，你可让我好等。

却又再看柳枝骀荡如怡，不觉又是一番调笑，只是其中，却多少放下了些燥郁。才转回身来，引动笔墨，款款写上一行清秀小字，而心间的模样却隐隐约约浮展开来，不时引发浅笑。直待日色终于西沉，小楼的风光早浸没在一片霞光之中，六月的黄昏，已如约而至矣。

长余先生？婴宁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取这样一个名字。若说才情禀赋，也敢向屈宋老庄相角一二，若说雄辩韬略，鬼谷精要此时正安卧腹中呢。且不说一众辞章骚客朋友也尊奉个前辈，舞乐歌姬当中能撑个场面，那些权只是江湖行走的方便识记，止是昆仑墟中一行，那玉穹殿的修真者就要讨要丹方炼术，真真是人间繁碎事情太多，若是一一找上门来，恐怕再多身份都不够遣用的了。哎，长生何其乐，余生何其忧。长余先生？却不知青禾那丫头如何了？婴宁轻笑一声，踏着蝉鸣声，不觉并作一想。

暮色将沉，万丈霞光仿佛从极远处问候行人，问他此时的心中，是否有过一丝欢愉，有过一丝惆怅。山色若黛，层叠绵延，忽而凭空跃起，忽而临风独立，在天色和夜色的交换间，一袭白衣宛若彩带，恍如笔墨纵横挥毫，好不写意。远处，白衣人纵身又是一跃，下一刻再出现时，已经在百里之外了。

月因高而清，因清而洁。而街面清洁归整，夜光从星辰洒落下来，隐隐一派生机。酒肆、钱铺、饭庄、客栈也早挂上赤红灯笼，俨然一派京都繁华景象。喧腾中欢乐无主，笙歌中娱悦浮动，这个时节，怕是要在城中寻个静默的处所，也是难得的了。

留都虽不比京都权重，但若论经济之繁荣、文华之郁浓、娱悦之烦种，十年前京都即已难企及，而况如今天下宁和，这里的人们只怕早当这里是京都了，却认他处是留都了。况且天下文人荟萃此间，笔墨诗书蕴藉此间，曲坛歌舞娱悦此间，天下佳人才俊在于此间，不得不让人感叹人间的欢乐和美色都销尽于此间了。

而夜闻更夫惆怅，却也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梆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梆梆，整饬坞积，洒扫庭除。夜揪住离舍人的心，欢乐声却久久不能随风散去。西南城角以清幽著称，却抬头，颇见得清风学院的校场上尚有人徘徊，狭缝中一招一式如歌舞如乐章，勾拉挑刺稍时轻灵稍时游荡，又看靶场引动的破空声疾驰而去，好一副副青春模样。

谁不曾年轻过呢，谁不曾干戈演习呢，但形式之新奇有趣，教学之愉悦欢欣，却多少令人神往。春夏学诗乐，秋冬学书礼。全而备，新而奇，乐而学，学而乐，这一切，却离不开那个人。这是时光的缅怀么，这是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么，哎，一声叹息过后，更夫离魂竟走，渐次走失在灯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