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万的残骸横贯在舰队面前,龙骨断裂,桅杆拉耸着残破的旌旗,甲板堆积着累累白骨。
这条由船体碎木块构成的漂浮带,犹如分隔生与死的界限,亘古般存在于此。
海面始终刮着微弱的凉风,这么多年过去了,风力也不见丝毫增长。它像是被围困在这片海域的野兽,永远也无法逃出樊笼。
领头舰正奋力将残骸带清出一道豁口。
祭殇负手立在船首,双脚像是嵌入了甲板中,他从日出站到了黄昏,纹丝不动。
此刻,黑夜已完全降临,统治天穹的是黑黢黢的辉光,零星洒在那道身影,令他周身缭绕了一层银灰色的气雾,巍巍然宛如黑夜中的守魂者。
过了许久许久,祭殇的眼角慢慢出现了疲态,喉咙中积了一声叹息,但他终究还是将它咽了回去。
他抬头打量夜幕,可四周被浓稠得几乎滴水的雾气包裹着,目光堪堪能送出去几丈。
月亮是任何离家之人的寄托罢,可它究竟在哪里呢?他努力睁大双瞳,想将目光穿透那厚重的灰雾。
这是个如山岳般魁梧的武士,面颊有少许胡茬,眉骨开阔,神情在连日的航行下略显颓萎,可身躯依旧挺拔得像是一杆长枪。
他身披虎豹缠绕的赭红色战袍,赤枭肩铠,身后墨黑色的重锦披风无风自颤,虎首雕饰的剑柄从旁突出。
豁口被打开了,舰队终于驶进漂浮带后的静默海域,雾气越发湿稠,空中每一处都挤进了极细的水珠,祭殇感觉有水丝割在他的脸。
“踏踏踏!”足靴声由远及近,缓慢而有节奏,最后停在了他的身侧。
一只大手无声地探了来。
祭殇回头,没有立刻接住姜黎递过来酒袋,他沉默地盯着那只手的主人,棕色的眸子里黯淡无光。
姜黎见将军不为所动,晃了晃手。
是酒水摇动的哗哗声。
祭殇最后还是接过了酒袋,猛灌了几口。两人均无交谈的玉望,四周回响着酒水灌入喉咙的咕咕声。
强烈的灼热感在四肢百骸内肆意冲撞,淡淡的暖意由内而生,浑身的毛孔都争先恐后地舒张而开,紧绷了一天的身体顿时松懈下来。
是好酒,人族产的晨焰,可烈度较之丘黎族的血焰酒还是相去甚远。
祭殇忽然刹住猛灌的动作,望着一团团黑影缓慢朝身后退去,眼中浮现出了短暂的迷茫。
他们到底要驶向何方?迷雾像是一只伺候在此处的巨兽,匍匐了千年,饥肠辘辘,如今人类给它送来了美餐,直奔它的血盆大口。
此时越过的一团团黑影,也许就是他们不久后的写照。他抽出别在腰间的海图,可手臂徒然间又垂了下去。
舰队早已迷失方向,自然没能驶向沧溟群岛,手中的海图早已没有了任何作用。
迷雾何时包围来的已无从知晓,在这静默的世界里,时间都凝滞了下来。
浓雾,残骸,寂静。
祭殇觉得这也许是鬼泣海域——所有海图记载得最远的地方,传说能听到鬼魂哭泣的海域。若真是如此,沧溟群岛早已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到这里,都是为了赴死,如果带着一支庞大的舰队,那么顶多叫悲壮地赴死。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过了许久,姜黎嘶哑着开口,“我等刚凯旋而归,帝国战事又吃紧,皇嗣年幼,楼启为何会下此诏令?你果真相信那讨伐令?”
姜黎的疑惑并没有得到解答。
祭殇盯着浓雾出神,他也不相信,派出三万人的军队,只是因为一个沧溟族的毛头小子踏了人族的领地。
随行的士卒,都是随他征战无数的嫡系,此时已不足半数。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钟离懿高声宣读诏令的模样,皇帝楼启病危并未朝,满朝文武在钟离懿的异瞳注视下寒蝉若噤。
只有他目光坚毅,直视钟离懿,跪伏接旨。
君臣之纲一直是他恪守的信条,哪怕已经隐隐触摸到了真相,他也不愿负谋逆的名声。
祭殇突然意识到,纵使位极人臣,你的命运依旧掌握在他人手中,这天底下根本没有所谓的自由可言。
纵使是一粒尘埃,也必将受到大地的束缚。它在风中短暂地扬起,自由地舞动过后,终究还是会跌落大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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