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先别出声……”

沉重的呼吸声。阿苏能感觉到草垛被重重地压了一下，草秆们扎到了脸上。她心跳加快，不由自主地后仰了一下。

外面的人顿住了，随即有什么东西探了进来。那只粗糙的大手径直掐住了阿苏脑袋上交叠的胳膊，一股巨力，几乎将整个阿苏带了起来。“啊！”阿苏轻轻地惊叫。她害怕地直打哆嗦，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可是奇迹般的，惊叫过后的阿苏仍在轻唱着歌谣，节奏不乱，稳定持续，即便那歌谣已渐渐失掉了曲调，成为了低语与呓喃：

阿苏阿苏是笨蛋

兔子兔子是荤菜

葫芦葫芦装酒菜

说吧说吧，你想要什么

阿苏有用的，时间有用的，兔子没用的

大怪的影子在斗篷里

黑色的脸是它的嗓音

嘿嘿嘿，嘿嘿嘿

你说她的愿望是什么

阿苏阿苏很简单……

她颤声唱着，声音越来越低。

“不想见，不想见

阿苏不想见阿妈

阿苏不想见阿爸

阿苏不想见生人

阿苏不想见坏人

不想见的人……全都不见……”

颤抖。阿苏浑身都在颤栗，接着抓住阿苏的大手也开始颤栗。有温热的液体从黑暗中涌出，洒落在阿苏的额头上，很快又停下。接着一切颤栗都停止了，一切声音也都忽然停止。阿苏只能感受到自己咚咚狂跳的心脏，和僵直的身子。

唰啦——

阿苏最先看到的是一抹光，一抹横贯整个深邃天空的柔光。漫天的星辰被它击散，留下红色的朝霞。柔光渐明，带着寒气的晨风染上阿苏的双颊，让几分温热化作了绵长的白气，消散在天地间。

白气散尽的另一头是一张笼罩在阴影里的脸。

它有着庞大似座谷堆的身体，此刻佝偻下背脊，将脑袋探至拉开的草垛前，伸与阿苏面前。阿苏看不清它的脸，也看不清它漆黑的、似乎每一寸皮肤与肌肉都在隐隐蠕动的身子。驾车的两位大汉就躺在它的脚下，只是不知为何看上去比昨晚瘦了许多。阿苏扫了一眼寂静的打谷场，随后把目光放在它的脸上。她能感觉到，它也在打量着自己。

“不想见，不想见……”

庞大的身躯抖了一下，开始在刺耳的咯吱声里崩解、融化、消散。它缩回了罩在阴影里的脑袋，又朝阿苏伸出了一根蠕动漆黑的肢体。那肢体举着，黑色的液体剥落下来，一层又一层，最终露出了里面苍白纤细的人手。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从那黑色的怪物里蜕了出来，哪怕是借着微弱的晨光也能看清他惨白的脸色，和有些失焦的眼神。

他把手递向跌坐在草垛里的阿苏；女孩缩了缩。

少年一怔，俊秀的脸上露出了苦笑。

打谷场是那么安静，那么空旷，空旷得只剩下微弱的晨光和浓郁的血腥味。

于是转身，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他走向离着最近的篝火。少年重重地坐在地上，顺手捡过一只酒囊，掂了掂，朝自己口中灌去。

一口，两口，半囊。

“咳！”他呛出了声，酒水洒在早已熄灭的炭火上，腾起一缕黑烟。黑烟之后，站着小小的阿苏。阿苏不说话，只是捏着衣角，注视着咳嗽的少年。

少年拨弄了几下炭火，竟奇迹般地重燃了它。他探手烤火，似是很冷，破烂的衣服下隐约可见单薄的身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阿苏轻声问。

“……人吗？”少年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我以为你当我是怪物。或者说我本来就是个怪物。”

真是奇怪的人。阿苏这样想。

她咬了咬嘴唇，又问：“昨晚……是你吗？”

“……是。”

“为什么？”

“……”

少年沉默了一下：“抱歉我不能说。”

阿苏想了想：“那你要做什么？”

“我在找一个人。”

他仰脖饮下一口酒，放下酒囊时，火光映出了他眼眸深处的红色。

“他叫……沈江歌。”

“想听听他的故事吗？”

天终于亮了。于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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