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柳曳和其余天正卫领命而去,昏暗的巷道处空寥寥余她一人。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圆月时分,最易引动人身上的戾气。
旁人也许可以就此隐姓埋名安度余生,可我颜陌离不想就那样活着。
临墨峰血案未解、赤国遗民踪迹不明,我无法做到忽视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生死!
破蛊汤入口腥辣,入腹却寒凉,不一会儿,腹中绞痛疼得她直接跪下来,咬牙坚持着,握拳运起内力,蛊在体内犹如嫩芽破土,疯狂长满枝丫。
周围景物正如鬼怪一般扭曲变形,无数画面一拥而上,理智一触即溃。
再抬眸时,四处景物好似蒙了红纱布,赤红一片,药效显然发作,“好、好想看见鲜血……”
把我的恨意调出来吧!
脑内绷成一根弦,突然嗡地炸开,记忆终于全部回归。
她捂着头,再也站不稳,蹲坐下来。双手抱头,疼痛使得浑身颤抖,又翻倒在地。
无数画面在脑中如琉璃碎片闪烁,纷乱如麻。
黑夜中倏然亮起一道刀光,伴随着利刃与玉石撞击的清脆声,一块翠色玉佩在残月下裂成两半,一块落回怀里,另一块当啷一声落在木板桥上。
紧接着,是水浪的拍打声,潮浪翻涌,感觉浑身都冷冰冰地浸在水里,虽感觉身子被托起,却仍随着水浪一摇一摆,女人微不可闻的声音传至耳畔:“我的……晴儿,一定要……活……下去。”
顷刻又陷入黑暗。
“师父……”
“救救我!”
记忆画面隐隐浮现。
暖阁炭火已熄,浴池中沉了一人,温水尽染腥红,引得众人嘶叫,四处逃窜。
门外忽然惨叫连天,紧接着所有阁门被震开,冷风扑面灌满房间,几道金光一闪,门板哐啷四裂,有一人收剑入鞘走来,身形高大伟岸,站在破损的门框处如遮天黑云。
他走进房间,狭长的影子直映在绣花地铺,映在女孩的脚边。
众人透过他身后门窗可以看到门外尸堆如山,一派血流成河的景象。
童男童女们吓得止住哭声,个个抖成筛子。
男子神色阴鸷冷漠,扫视一眼,这些孩子神色仓惶,衣量单薄,温暖浴池中背部朝天趴了一人,有个女童手里握着一根沾血的发簪,宛如雕像般僵直跪坐在池岸,苍白面上亦染了血。
他忽然启唇:“是你们联手杀了常趣?”
“狎玩孩童,他该死。”跪坐在池边的女孩眼睛动了动,并未看他,顾自缓慢站起身,可是由于害怕,双腿发软,挪了几步又坐下了。
男子双臂抱剑,颇有兴味,“此人疑心甚重,有珍宝护体,好色又只对幼童,多少刺客都无功而返,你们竟能哄骗他脱下软甲,合力击杀,倒免了我来此杀孽。”
听出不是来捉拿她们的,女孩面上稍有霁色,恍惚间看到那人利落将身上披风解下,还未反应过来,一件物什凭头盖下,眼前漆黑一片,身上却无比暖和。
待她探出头来,男子早到池边将人捞出来查看一番,又拿出宝剑往喉颈补了一刀,沾着血迹扔下一块地字级木牌。
做完这些,他望着房中衣衫散乱的童男童女,丢下几锭金银:“记住今日是如何反击的,以后,莫要再被人欺负了去。”
门外尽是尸山血海,血腥味随着冷风呼啦啦灌进来,直叫人反胃作呕。杀了这么多人,可见此人戾气非常,孩子们收了金块,纷纷四散逃命。
有一个女孩没有收下金块,而是手脚并用地爬到男子跟前抱住大腿。
“大哥哥,求你,带我走!”
男子随意蹬了下,没踢开,不由两手交揣,挑挑眉:“我是排行榜第一的杀人魔,跟着我,可是要杀人的。”
“我杀了官爷,哪也去不了,更何况,这去奴隶市场买卖孩童的权贵又何只一个。我不怕,我不仅要杀这一个,还要杀更多!”
“很有胆量,跟我走。”男子弯下腰,朝她伸出手:“你会是我派最优秀的弟子。”
女孩泪眼朦胧,迅速双手叩拜磕头点地:“拜见师父!”
男人伸出的手臂僵在原处,尴尬回道:“不是我收你……罢了,先跟上来。”
……
“兵神之毒本就诡谲且无药可解,如今矿场事变,工人集体中蛊发狂,身为监官,他二人难辞其咎,本就是夫妻共犯,为何不杀邱宁的妻子?”
“可他妻子怀有五个月的身孕,我……”
“斩草不除根,你是等着仇人找上门?”
“就算父母再恶,孩子也是无辜的,我可以满手腥臭,唯独不能染无辜人的血。”
“邱宁是负责开挖矿场的监官,在矿场拿活人试毒前,早就给自己的发妻种下兵神之毒,腹中孩子早已夭折,不但生不下来,毒发后还会七窍流血痛苦死去。给予对方一个痛快,是对将死之人最后的仁慈。”
“邱宁是出了名的保皇党,当年兵变为了掩护小太子脱困不惜自断一臂,一个如此忠义的人,怎会连自己的家人也……”
“忠义?呵,是出了名的愚忠罢?你是顾虑错杀好人,还是在为龙椅上的那个小傀儡担忧失了忠臣?没有君令在前,怎会有臣子恪职守忠,你真觉得那小皇帝脱得了干系?”
陌离缄默无言。
“兵神的炼制需要百种毒药,配比稍有不慎便中毒而死,并且无药可解,以后若是遇到兵神,只能杀之。”
“是。”
……
“临墨峰下的村民皆是受我指引而来。无论如何,都要率先保护峰下百姓,他们大多是赤国、塔木多族、曲族的遗民。”
“弟子记住了,哪怕自己身陨,也会尽力保他们周全!”
“……我是让你分清敌我,若实在护不住还是小命要紧,别逞英雄,命只有一条,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哦……”
元贞六年正月十五夜,朔月盟与夜未央的临墨峰之战爆发。峰下百姓被预先种了兵神蛊,毒发后发狂杀上山腰,不分敌我,将正在交战的正邪两派弟子杀个精光。
颜陌离当晚从峰底赶至山腰目睹了一切,因知兵神之毒无药可解,唯有含泪以杀破局,杀了所有中毒的遗民,为从峰顶逃下来的夜未央同门打开了绝境中的唯一生路。
可哪知,上一刻还在拼命为峰上弟子扩开逃生之路的颜陌离,莫名其妙就成了众矢之的的叛徒,没被兵神剿杀,却困在同门手里。
同时,夜未央峰顶的机关总枢已被叛徒破坏,所有正派集中在顶峰,山顶崩灭、山腰兵神,大批弟子退无可退,殷重火更是被各派掌门追捕。
颜陌离疯了般大开杀戒,挣脱同门和兵神的束缚后去峰顶找了殷重火并替他引开各派掌门到忘身崖。
忘身崖下,诛魔涧前,她心如死灰,已无半点求生意志——那个自称侠义的九命血狐上峰时杀光了所有定居的赤国遗民,甚至为了保命,还杀了部分同门……
至此,所有记忆全部恢复,各种情绪潮翻浪涌铺天盖地充斥心房,心口的跳动声如擂鼓般在耳边咚咚作响,知道真相后,心口剧烈绞痛。
临墨峰下的赤国遗民竟然全是自己亲手所杀!
这就是她屡屡噩梦的真正症结所在,数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个说着要为民除害、行侠仗义的侠客,手上竟沾满族人和同门的鲜血,九幽之中,黄泉之下,她以何面目再见他们?
沉重的愧疚感排山倒海袭来,压得喘不过气,她悲痛万分哽咽出声:“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同门……更愧对遗民!”
一切就如宿命般锁定,纵有万般桀骜,最终还是正式接受了“尹无晴”这个身份。
扭曲地、诡异地、离乱地,千万种画面不断充斥脑海,血色、火光、刀戈、尖叫、哭喊、哀求、愤恨、撕扯……
记忆残象乱极了,到最后,只剩下滔天刻骨的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
浑身都充满了亢奋的力量,看不到赤红温热的鲜血,好难受……
那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杀——杀——杀!
她突然站起,烈阳神功内力涌出,瞳色骤然变红,连发丝都微微发着红光,手上滋滋冒起白雾,周身烟雾缭绕,似妖似仙。
白衣女子从阴影暗角中缓缓走出,月华倾泻,乱发飞舞,不仅没衬出她清雅出尘,反而越见诡谲。
“她……”巡防的一众侍卫无人见过这诡异情况,纷纷吓傻了眼。
少女自脚下升腾起阵阵白烟,几片裙摆飘摇如烟雾中迎风绽放的花瓣,神色冷漠,眼无神采,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白衣红瞳,雪雾环身,让一众侍卫霎时瞪大了眼:“妖魔、是妖魔!”
“让路。”她冰冷的视线飞速在众人脸上扫过,迅速略过他们,在脑海里锁定熟悉面孔并直奔而去。
踏雪飞鸿,轻快得如同鬼魅。
白烟弥漫,所过处热气腾腾。众人欲阻拦,刚靠近离她两米外,皮肤就被边缘的热雾灼得通红,纷纷烫得后退。
兵神虽然无情无痛,五感却比常人清晰强烈。
不一会儿,她就到了朔月广场,快速锁定了熙攘人群中的绿衣人。
上官绿如。
交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一触即发,如意门中普通弟子的绸带武器一旦触及烟雾便顾自燃烧,顷刻成灰。
上官绿如自然不甘示弱,挥舞手中绿丝绦,犹如万条青蛇扭转缠来,陌离不一会儿便被缚住手脚。
上官绿如刚想收力,绿绸竟被她用周身外泄的内力生生绞碎。
撕拉一下,很快,一条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宝贝便就此作废。上官绿如根本来不及惊讶叹息,收回时,手上只余碎布。
眨眼之间,她已欺身向前,天痕剑即将抵近上官绿如的喉咙,上官还想抵抗,便曲手成爪,快速调动内力,落地的碎布纷纷飘起直刺小皙后心。
热烟缭绕,数条绿丝绦于空中剧烈抖动,却迟迟无法进攻。
小皙一手抓住对方腕间虎口往回扣,淡淡垂眼,嗤笑:“爪功?”
同时被制住的,还有袖筒中藏着的袖箭。
“黎千随和顾老头的招数你也偷了不少啊~”小皙来了兴趣,又狠厉道:“可惜这不是你的功夫,让众人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腕上发狠卸掉对方力气,袖针袖箭纷纷落了一地。若是平常的袖针袖箭倒也没什么,关键是这形状和材质完完全全就是复刻了顾家堡的东西。
顾醒傻眼了,万万没想到顾家暗器被人偷学。同样的,黎宛淑一下就认出了上官绿如使出的是黎家本门武功,面色忽然愠怒。但两人都碍于战况不敢上前,也勒令手下门众不可妄动。
顾家堡和相依山庄不动,玄武帮的西方龙王这种滑泥鳅自然不会做特例。淮安剑派的付烬没搞清楚情况,也不动。竹叶斋的尹无风和知云宫的沈眉薰见了这个情景愣了几秒,在思考小皙想干什么,也不动。
秋凤阁的慕容灼则在犹豫帮不帮。
上官绿如本想拖延着等支援,结果竟然没人站出来。而小皙似乎还没急着杀她,在一步一步套着她的招式,目的不言而喻。
眼看上官绿如招架不住,上官空鸣只好站出来与姐姐一同抗敌。
于小皙而言这正中下怀。这两人功夫远远在她之下,才没得几招,为了自保不得已使出本家功夫。
顾醒最先认出:“西狄的招式!”
上官家怎么会用西狄的招式!
这下傻子都能看出来,上官绿如与西狄有关,并且偷师了他派不少绝学。
慕容灼有一瞬间怔滞,随后一副要暴走的样子:以大煊现在和西狄的关系,秋凤阁要真跟西狄不清不楚,他可就完了啊!被说通敌叛国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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