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宸紧赶慢赶,回到紫荆也是三天以后了。
是夜,相国寺,凤宸带着十一堪堪踩上墙头,便有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寺里传来:“你这翻墙头的姿势还真的和你娘亲一模一样。”
十一面罩下的嘴角一抽:“……”这位大师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
被抓个正着,凤宸倒是毫不在意,脸皮一如既往的厚,还挺了挺胸膛,找了个优雅的姿势偏偏落地,端的是高手风范。装模做样地端起手臂,作揖,行了一个对长辈的敬礼,抬头,笑意盈盈:“还是言大师教的好!”
这位大师,言姓,名子润,玉牒亦有名,若从宗亲关系来说,凤宸合该是称一声“大皇兄”的。言子润已四十有四,只是他常年修行,心静境明,气润形扬,若不是那蓄起来的胡须显眼了些,倒是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年龄。
言子润也是早已习惯了凤宸不着调的性格,并没有立即回应凤宸的“阿谀”之词,而是转身朝着一处缓步走去。
凤宸自然不会认为这位大师半夜三更不睡觉,就是为了逮他的,要知道这位自律惯了,戌时睡,寅时起,雷打不动。所以,见着言子润走了,自然是要乖乖跟上的。这会儿,他应该说自己颇觉受宠若惊吗?
凤宸心中正吐槽着,耳边便传来了言子润温润平淡的声音:“我是没教过你不打一声招呼就溜走的,你娘当年好歹还知道端正请人帮忙的态度,留一封言辞恳切的信。”
要说大师教育人的态度就是不一样,凤宸乖乖受着,又探头询问:“大师,咱们这是要去哪?”
这话题转移的太明显,言子润也不戳穿,说:“后山。”
两人来到后山的一处小屋子,只是这景色着实不太美观。因着后山常年无人打理,这屋子的牌匾斜挂着,欲掉不掉的,明亮的月光下,一层层的蛛网粘着灰尘,门扉半合,说是鬼屋倒也应景了。
凤宸眼角有些抽搐,忍不住恶意揣测:“老秃驴!就算我不辞而别让你为难了些,也没道理要住这鬼屋吧!”
这声老秃驴换来的是一个毫不留情的脑瓜蹦和言子润愈发温和的笑容,说:“您初登帝位,届,四方来朝时,记得注意些措辞!”因着凤宸面对的人是亦师亦父亦兄的言子润,所以即使他成了天子,被说教了却还是敢怒不敢言。真是憋屈的很!
紫荆的夜风比北塞的温和许多,却还是带着凉意的,沁着言子润的声音也如夜水凉,“这是故人居所,只是打理不善罢了,她要是听到你这形容,怕是要揪你耳朵了。”说着言子润抬头看着黑夜中闪烁着明光的十二星宫,良久,意有所指道:“宸,星天之枢。”又转头看向有些不明所以的凤宸,继续说着:“然,安者,一言之平安顺遂,一言之治国安邦。当年云相告知汝之名,凤,安,安,未必没有此意,只是你到底年少。”
是了,幼时,在江南,大家均唤我安安,是母亲要求五皇兄题的小名。只是,江南所唤,未冠凤姓,不过是亲人昵唤的小名。而城头外公说的是:“小雅说了,叫凤安安。”所告知的并不是小名,而是母亲期望的名。只是当时不懂其中深意,竟觉得小家子气了,想着就算是“凤安”两字也比“凤安安”好听些许。
可笑,可笑也!
“世间,没有一个母亲不对自己的孩子,寄与最美好的期望。”言子润如是说。
少年天资聪颖,却不懂得韬光养晦。这十五年,凤君涵对凤宸的态度是善,还是防备?是恶,还是放纵?谁都说不清。言子润最初不过是受人之托,这么些年下来,出于责任也好,出于情分也罢,教诲已然出于己心。他指了指了那间破败的屋子道:“里面没有黄金珠宝,也没有诡策神兵,没有帝王权术,也没有治国良方。很普通,只是你母亲曾经生活了五年的地方,不过,你找她这么久,我想你应该想去看看。”
凤宸闻言,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回身,恭恭敬敬地对着言子润拜了一礼,弯腰,垂眸,拱手,一行以赏心悦目,一言以彬彬有礼:“学生拜谢先生,教诲之恩,不敢忘!”这是凤宸第二次这么恭敬地对言子润行礼,而第一次是拜师的时候。
言子润是第一次这么唤凤宸,他说:“陛下,夜色深了,老衲先行告退,您也早些歇息罢。”从前,他亦不唤殿下,称之为安安,生气时或会唤凤宸。如今一句话,却是划清了界限,一位是当今天子,一位是相国寺主持,师恩犹在,师徒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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