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横眉头微皱,“吾不是说过了,那韩猎户自由着他去,汝怎的还惦记此事?”
看着父亲眉头锁起,钱仁只觉得心跳剧增,小心脏就快要从嘴里掉出来了。
“父亲息怒,儿知错了”说着便跪倒在地,将头深深的埋在地上。
实在是这个父亲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了。
“要整治那韩氏倒也无妨,但汝记住,不可太过火。”
区区一个猎户,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是可以随意在自己家头上拉屎撒尿的。
这些年受的委屈够多了,也该是敲打敲打了,不然在这陇县还怎么混下去?
钱仁惊惧到直发抖的四肢才算有了点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诺”
出了别院的门,钱横的心中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前些时日县衙里的“朋友”遣下人传来消息,说是赵家裕开渠之事由郡主簿主持。
当时听了没当回事儿,谁建不是建,建好了不都是自家得利?
县衙里的人莫不是在拿着没用的消息敷衍自己?
今岁的孝敬自己可是一点都没少。
之后留了个心眼,派人去弄清楚那郡主簿的身份后,钱横的心就凉了一大截,脑海中的阴霾,也是怎么都扫不清。
那主簿倒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位高权重之人,但问题在于:他是以法家弟子而出仕。
在汉朝,法家的人做官,先尽杀其豪强,再开始治理地方已经成为了一种特色。
更别提法家对商贾的感官了——法家有一个主张:今礼乐崩坏,民不聊生,尽为五蠢之祸矣!而这五蠢中排在首位的,就是商贾······
钱家先祖乃汉官,钱横作为当代家主,隆县前县令之孙,如何不知道汉家对商户的态度?
又如何不知道自家pigu底下那点翔?
但凡被人敲出来一点到太守府,那平日里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县道官爷,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肯定会让自己“死有余辜”,然后自己全家的脑袋就会变成他们“一时不查”而后“幡然悔悟”的证据。
如今虽然长子从军,家族有了军功傍身,这几年他也筹谋着,让钱家从商贾之家转变成将官世家。
但世家世家,哪儿又是出一个军司马就可以立起来的?起码得经过三代沉淀,代代从军为将官,才有那么一点摸到门槛的可能性。更何况······钱家户籍依旧是商籍!
可恨当初那晁错输粟捐爵,自己心疼那二两臭钱没舍得买个爵位。又没能与郡衙官员牵上线,搭上关系,从而脱离商籍。
害的当初大朗从军,战后都险些被上官侵吞了战功!要不是太尉刚正,自家大朗别说军功,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传言那个试图侵吞战功者,乃当朝太后外侄孙,长公主馆陶主和隆虑侯陈午的嫡长子陈须!来头大着呢。正在长安斗鸡走狗的某隆虑侯世子狂打喷嚏
正思虑着走在回主院的路上,就看见远处几个自家的佃户,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便漫步踱了上去,慢条斯理的道:“都何事啊?”神色中尽是倨傲。
只见那几个面色蜡黄,显然很久没有吃饱过饭的佃户跪下来哭嚎着:“老爷,吾等今岁的佃租再宽限几日吧,吾等实在是没了办法啊!”
没办法,这上郡土地实在贫瘠,自家的地亩产粟米两石多一点,就这还是去年收成不错!而租种的田不止要交佃租,还要自己缴税!
真真是羡慕那些关中的佃农,不提土地肥沃、佃租不到四成,最起码主家还要点脸,税还是会替佃户缴的。
更不提那些在上林苑给天子种地的农民了。
“宽限宽限!宽限尔等就有办法了?尔等没钱关吾何事?”被那法家主簿之事困扰着,钱横心中烦闷又无处发作,只能拿这几个可怜人出气。
“没有钱就拿田抵债!”这几个佃户自家也是有土地的,虽然少了些。
不得不说,如今汉室虽然对商贾不太友好,但有一个规定却是在哪儿都会被实打实执行的——高皇帝入长安,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而发展到如今,这条汉室铁律逐渐发展成了最原始的契约精神,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因为欠别人东西不还,而被夺候的人也不是没有!
国家保护一切形式的追债讨债,只要不伤及性命。
而钱家最早的家主,那位隆县第一任县令,就是以此为法理依据和突破口,“借”给百姓粮食,然后让还不起的人卖房卖田甚至卖儿卖女抵债。
——当时米数千钱一石,一亩地都不一定有一石粮食值钱,谁还得起?
想到这里,钱横眼珠滴溜溜一转,道:“儿女抵债吾也不嫌弃。”昨天打死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刁奴,正好可以补充几个小奴进来,干活也好种地也罢,总归不会亏。
更何况奴隶是可以卖出去的!等于财富。
几个佃户几欲泣血,抱着钱横的大腿苦苦哀求,却只换来主家老爷的大脚丫子踢在自己的脸上,“哼,还不起佃租,儿等就等着衙役上门吧!”
这些贱户,居然胆敢把自己蜀锦缝制的衣袍弄得满是鼻涕,简直该死!却不曾想汉律中,真正的贱户正是商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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