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连忙摇头,只要他不哭就行。
于是,璃凰便在这间小茅屋里住了下来。入了夜,疲惫的小璃凰早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罗刹支着脑袋看着他,这小茅屋从没人进来过,往日侍婢送吃食也都只是草草地丢在门口而已,更别提有人同住,太新鲜了!
直至夜深,罗刹也才伏在一边睡着过去。
可才睡下没多久,罗刹就被一阵喧哗吵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人提溜着衣领拖了出去,他的衣料几乎与破布无异,人还没拖出去多远,领子一裂,他就摔了下去。
茅草屋外已经围了一群人,皆是区邑族中之人,罗刹没见过几个,但是认识他的可不少,这会儿有一半是恶狠狠地瞪着他,又有一半正看戏似的。罗刹对这些恶意的眼神倒是不陌生,往日接触得最多的那位侍婢也是这个眼神。他想要爬起来,可才刚支起身,却见人群中怒气冲冲地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对着他便踹出去一脚。这一脚气力极大,罗刹连连滚出去好几圈,眼看着要滚到围观的人脚下时,那侧围观的几个便像躲瘟神一样纷纷往后退开。
罗刹疼得脸都皱在了一起,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他有些忐忑地往屋内望去,还好,小璃凰并未遭受他的待遇,而是被一个老翁抱着出来的。老翁穿的也是一袭白衣,身边还围了三个看起来比小璃凰稍大一些的子弟。
小璃凰睡眼惺忪,定睛看见自己在老翁怀里,呜呜呜地就先是哭了一通:“师父!”
罗刹听到他喊出这一声,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到此为止,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躺在地上,看见方才踹他的那名男子走到了老翁身边,颇有礼节地说道:“是老夫管教无方、下人疏漏,竟让这妖孽惊到了小公子,还请神医赎罪!”
老翁倒不像是个难讲话的,正要开口呢,怀里的小璃凰却先是一声惊呼:“大个儿!”
他看到不远处,大个儿正倒在地上,脸上还有了血痕!
小璃凰急急在老翁怀里折腾起来:“师父师父!快去看看大个儿怎么了!大个儿可是弟子的救命恩人啊!”
这声救命恩人,听得众人都怔了怔。老翁给了身边弟子一个眼神,个子最高的那个便小跑到罗刹身前,粗粗地检查了一通之后回道:“无大碍。”
小璃凰这才镇定下来,老翁原本打算找到璃凰之后就走的,见状也不着急了。
今日,丢了璃凰,他自责又心急如焚,这璃凰年纪虽小,但天赋异禀,比他三位师兄有本事许多。老神医自然四下寻觅,即便入夜也不敢耽误,此地到底是魔界,璃凰又不过百岁小儿,实在危险。
于是便找到区邑府邸,询问了一声。本没什么线索,却有个打杂的反应过来,说了一句会不会叫那鬼儿拐了去?
一听鬼儿这样怖人的名称,加上区邑的神色在顷刻间铁青铁青,老神医心口一紧,连忙施礼,请求区邑让他去寻一寻。
这本合情合理,但区邑却不禁有些推搪之意,毕竟,罗刹在他眼中无外乎就是个丑闻。老神医不知道这些,还以为区邑府中养了什么怪物怪兽,心里更加紧张。
如今见到小璃凰安然无恙,他首先放心了不少,可这鬼儿看来不过是寻常小儿,又有何异?再看周围这些人盯着这鬼儿的眼神也都各异,怎叫老神医不感好奇?只是看区邑的神色依旧难堪,老神医自知,这事不好打听。
区邑的思绪更是百转千回,老神医刚想来此处寻璃凰之时,区邑是几乎条件反射般的抵触,百年过去,当初那件事在现在看来,闹得他夫妻不合、平白添来些坏名声,除此之外没落得一点好处,真真是件恶臭的丑闻。养着他百年,不过是没个正经理由除之,毕竟虎毒还不食子。
这么一想,区邑心头一动,惊扰了老神医的宝贝弟子,若真如此,这不就是个正经理由吗?于是带着这么多人过来,无非是想为这个正经理由做个见证,不是他虎毒食子,是他大义灭亲。
所以在看到小璃凰真的躺在小茅屋里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点兴奋。
可小璃凰这声“救命恩人”,简直就是一盆冷水,直接把区邑的心思泼了个七零八落。眼下,若是老神医多打听一句,自己都不好解释了。
老神医看看地上的鬼儿,又看看区邑,刚才他踹出去那一脚,自己是看到了的,只是这会儿他故意装糊涂道:“老神去瞧瞧。”
区邑连忙拦住:“不可不可。”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个不祥之人,唯恐玷污了神医之手。”
老神医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再一瞥眼,看见怀里的小璃凰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老神医便有板有眼地说道:“这璃凰的救命恩人,怎会不祥?”说着话的时候,他已经放下璃凰,向罗刹走了过去。
区邑的眉毛都要皱巴在一起了,也顾不得那么多,有些失礼地又拦住了老神医:“小公子心善,殊不知此物疯疯癫癫,无神无志,发起狂来便失心嗜血……”
小璃凰听不下去了:“才不是呢!大个儿傻是傻,但是是好的!”
老神医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看着区邑,像是等他再说点什么。
区邑的心思屡次被这小璃凰搅和,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但奈何老神医是天界的神医,彼时天魔两界和和平平,自己断没有挑事的道理,他尴尬得都有些咬牙切齿。
见他这般,老神医也不等他再说话了,蹲下身来探了探罗刹的气息,这一探,连他这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家都惊了一跳——妖魔之合?难怪这区邑如此难堪。
老神医手递出去的时候,区邑的心就凉了半截,这丑事反正是遮不住了:“此物嗜母血而诞,视为不祥。”
不过老神医惊完,倒是来了兴趣,他对魔界之事鲜少打听,也不在乎区邑难以启齿的丑事,只是妖魔之合无法诞生,即便远在天界也是有所耳闻,已经算是一个公认的传言了。可眼前却有个活生生的啊!太神奇了!
璃凰还不懂这些,只听这男的怎么左一句疯癫又一句不祥,专门信口雌黄!他看大个儿还在地上躺着,心里就难受,碍于腿脚不便,他远远地对着老神医喊道:“师父!咱们带大个儿回去疗伤吧!”
老神医几乎是立刻回应道:“好!”
区邑懵了。
站在一旁的区邑的心腹见状,喊了一声“大人”,随即对着老神医毕恭毕敬地施礼:“老神医福泽深厚,鬼……此物若能跟着老神医,或许能受神医之福泽庇佑,去邪生善,亦不枉费大人善心,养育此物百年之恩。”
区邑反应过来,有道理!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还是站在原地,等着老神医接话,一边忍不住冷冷地扫了罗刹一眼。
自那人喊了区邑一声“大人”之后,罗刹整个人就定住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毕竟百年来听得最多的话便是对他身世的咒骂和耻笑,他知道自己是大人的孩子,他知道自己是大人的羞耻。
他第一次见到大人。
但他只是反应不过来,并未生出什么情绪。
老神医心中隐隐还是有些疑虑的,他又看了看罗刹,呆呆傻傻、百岁小儿,何足为患?于是又淡然了不少,顺势将罗刹扶了起来:“这孩子跟璃凰有缘,若大人不嫌弃,便让他跟着璃凰做个童子吧。”
区邑真是激动:“神医不嫌弃就好!”
就这样,老神医带着罗刹回到了天界,说是给璃凰当童子,实则璃凰日日与他同吃同睡,哪有半点主仆分别?罗刹对璃凰也好,能守着他的时候就寸步不离,不能守着他的时候就等他回来再寸步不离。璃凰每天都跟他有说不完的话,只是,罗刹自己从未说过什么,他只是听。
除了璃凰和老神医,其余师兄们还是没人待见罗刹,大家拿他只当是傻子,私底下也没少戏弄他。不过这对于罗刹而言真算不得什么,戏弄而已,不用挨打挨骂、不用淋雨饿肚子,还能与璃凰作伴,何不美哉?
那会儿他不知道,大家戏弄他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讨厌璃凰。
天界是讲尊卑的,能跟着老神医修行的,哪个不是贵族子弟?除了璃凰之外,老神医底下共有五个弟子,老大老二已经出师了,在天界各自有药府,唯有年节会回来看望老神医。剩下三个便是璃凰现在的大师兄、二师兄和小师兄了。大师兄和二师兄分别是两大上神之子,小师兄更不得了,是天帝的小外甥,偏偏他璃凰是不知哪儿来的遗孤,被老神医捡回来养着。谁料璃凰天赋异禀,聪慧过人,老神医宝贝得不得了!这叫另外三个被千恩万宠过来的富贵子怎么甘心?
老神医德高望重,当着他的面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可私底下,这三人对着璃凰可没有一点好脸色。
璃凰和罗刹一百余岁,他们不懂这些。
后来十个一百年过去,他们从小小儿长成了少年郎。
罗刹长得飞快,脸蛋看起来是个俊俏小子,身形却魁梧难当,本就瘦弱矮小的璃凰站在他边上,常被师兄几个笑话是个姑娘。那会儿璃凰早就懂了,师兄不待见自己,所以他起初也是懒得和这些人一般见识的,可这话听得多了,还是难受。
罗刹隔三差五会被老神医叫去做研究,研究研究他的血液、气息、能力,偶尔老神医炼制了什么奇药神药,也会找罗刹过去试试。最开始老神医也犯嘀咕,虽然研究过他,知道他底子够强大,他体内的血气连毒药都能化解,但是拿来试药会不会……残忍了些?
可看到罗刹始终活蹦乱跳,甚至越长越好了,老神医也就没再琢磨过这些。只是有时看着罗刹,老神医会在心中感叹——所幸是个傻子。
千岁了,他还是没说过话,只是跟着璃凰,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大家一直以为他是个傻子,一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璃凰也是。
可是一个天赋异禀、智慧过人的神医继承人,有时候会介意自己屁股后面跟着一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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