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夙川的喘息声逐渐弱了下去,他有些迟疑地松开了银翮,颤抖着支起了身子。银翮平静地注视着他,只见他眼中血色暗淡了下去,银翮这才放心些。
可夙川怎么接受眼前这个场面?他看着银翮脖颈上鲜红的咬痕,眼泪顷刻涌出,泪水滴落在银翮的面颊上,一滴一滴,全扎在银翮心上。
“丫头……”夙川的声音变得沙哑。
银翮明白他的心情,又轻轻将他搂进了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夙川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来,也没等银翮开口询问,他神色落寞地轻声说道:“是凰元君……”
伤口愈合得很快,正在擦拭血迹的银翮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并未做声。
夙川看了她一眼:“丫头……你帮罗刹解开了封印?”
银翮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夙川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他显得有些急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银翮也知夙川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被凰元君袭击、取走了万灵珠已然是一大打击,随后又在众仙家面前如此失态,这一闹,只怕是很多事情都瞒不过去了,银翮又瞒着他解开了罗刹的封印,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当头一棒。
银翮一边扶起歪歪斜斜倒了一地的摆设,一边柔声道:“石头,此事我回头再与你细说,你父帝和焰白这会儿还在门外,你要不要先见下他们?”
夙川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拉住了银翮,这是他面对银翮最严肃的一次:“你确定罗刹不会为祸三界?”
银翮被抓得手臂一疼,迎着夙川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确定。”
如此,夙川也不再说什么,反身开门将御忡与焰白让了进来。见到夙川恢复了意识,门外这二人也松了口气。御忡关切地上前问道:“究竟是何人为之?”
夙川眼眸低垂:“回父帝……是凰元君……”
“凰元君?!”这个答案显然太出人意料,连一旁的焰白也瞪大了眼睛。既然说到了这里,那有关罗刹的种种也瞒不下去了,听到银翮将罗刹放了出来时,御忡更是忍不住狠狠地瞪了银翮一眼。等夙川将前因后果统统交待了一遍之后,御忡扶着脑门哀叹连连:“真真是三界要乱啊!”
紧接着,他说出了一桩让另外三人又是一惊的事:“前些日子,天后也遭遇了不测。”
原来,御忡这些日子不见踪影,是与天后馥凝有关。
其实素日御忡与馥凝交往并不算多,馥凝自无妄山一战、御忡闭关出来之后,就不爱再露面,连神议也不参加了。平日里馥凝总在自己宫中待着,处理些闲杂的事。加上她本是花神,于是整日布花种草的,过起了出世般的日子。她宫中人也不多,只有两三仙娥,伺候日常罢了。
那日夜里她宫中一仙娥火急火燎地找到了御忡,说馥凝两日未出殿门,原以为她在打坐便没敢进去打扰,但今日百花仙宫偶有要事相寻,这仙娥这才找了过去。谁知一推门却看见馥凝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御忡听了,赶忙随着仙娥冲到了馥凝宫中,请来药神仔细检查了一番,药神却说馥凝身体无恙,一切都无异常。这人既然好端端的,又怎么会晕了过去?御忡自然接受不了这样的说法,盯着药神一连检查了好几回,药神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被盯得一头冷汗的药神最后小心翼翼地回道:“或许修养片刻就会醒过来了。”
弄得御忡也无可奈何,打发走了药神,亲自探了探馥凝的内里,却真的一如药神所言,并无异常。御忡无头苍蝇般在馥凝寝殿来回踱着步,一边期待着她能自己醒转过来。
可这一转悠,却让他发现了这殿中的异样——原本一直摆在一张台子上的无极盘不见了!
御忡又在殿内来来回回地找了一圈,仍然不见无极盘的踪影。他连忙召来宫中仙娥挨个询问了一遍,仙娥们面面相觑,都说从未见过旁人来这宫中。
这就怪了,无极盘一直都是被馥凝安放在那张台子上的,如今无极盘不见踪影,馥凝又昏迷不醒,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御忡得到了一个让他无比忧心的可能性。
馥凝一直以无极盘推演命数,而此举注入的是馥凝的意识,可以说无极盘与馥凝的意识是相连的。眼下馥凝无端昏迷不醒,最有可能的就是她与无极盘断了连系,可她的意识还在无极盘内尚未收回。
若真如此,那无极盘一定是被什么人给夺走了!
可谁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天后手中夺走无极盘呢?御忡忧虑之下一刻也不敢耽误,派出许多安危,几天之内几乎把整个九霄翻了个遍,却仍然没有任何线索。
这会儿得知夙川所说的这一切,困扰在他心头许久的疑惑也终于得到了解答。可这下落虽然是有了——御忡苦恼地唉声叹气——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凰元君那可是老祖宗一般的人物,报出名号来只怕比天帝更能震人三分,论起修为就更是遥不可及的大神仙了,要说与他抗衡,御忡即便是敢,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无路可走之下,御忡也是气极了,竟一转身指着银翮的鼻子骂了起来:“皆是你这鬼灵害的!若非你与罗刹勾结,凰元君又怎会动手炼那恐生?鬼灵一出,三界必乱!”
“我……”银翮被斥得连连发愣。
夙川上前对着御忡行了礼:“父帝言重了,银翮从无害人之心,一直以来的种种事端,皆是旁人心中存恶才会造成……”
一想到昏迷不醒的馥凝,再加上眼前刚丢了万灵珠而发狂,却还在帮罪魁祸首说话的夙川,御忡哪里还听得进这些:“凰元君乃天界至尊,川儿此言可是在说我天界之恶!”
“孩儿不敢……”夙川无意顶撞,“当年之事或许另有说法,孩儿也有诸多疑问想找凰元君问个明白,孩儿不信凰元君是恶人,也深信银翮绝对无意伤害任何人!”
焰白也赶紧上前扶了御忡一把:“父帝息怒,此事说到底,银翮也无辜得很。眼下这些恩恩怨怨,孩儿们说不明白,想来父帝也有颇多不解,十七万年前若真有误会,那能解开也是好的。”
好在御忡已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对着银翮又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一推门:“战神,随我神议!”
就这样,焰白跟着御忡出了月旎宫,想也知道,外面这些大小诸神也是一肚子的疑问需要天帝一一解答。要将这些仙家应付明白,御忡想想就觉得头疼。
果然,诸神随着御忡来到天宫大殿,便七嘴八舌地丢出了好些尖锐的问题,质疑声越来越大,说着说着竟还说出了“月神私藏鬼灵,为炼鬼灵之力却不慎走火入魔”的荒唐说法。
御忡黑着脸,由着满殿上神你一言我一语地发泄了一通之后,才咳了两声让大殿恢复了安静。御忡也不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图的就是能让这些上神意识到兹事体大,团结一心才能一保天界太平。果然,一听到罗刹与凰元君,诸神都哑了,这老祖宗辈的恩怨,自己又能说点什么?
可御忡只是抛出了一大堆隐患,并无实在的决断,诸神心中惶恐又如何安?
雷神率先开了口:“而今我天宫究竟在守些什么?天兵倒是不少看见,可这战神殿下带着头狼妖四处晃悠,月神殿下又与鬼灵牵扯不清,小神实在不知,小神带兵究竟该防谁才是?”雷神话里话外皆是对战神、月神的不满,这也难怪他生气,自己守了小万年的天宫如今又是妖又是鬼的,在他看来,天界惯有清白威严被搅得乌烟瘴气,还牵扯出了一大堆殃及整个天界的麻烦。
御忡本来对这点也尤为不满,可此事与自己两个爱子密不可分,他长叹一声,说道:“战神身边那位妖族首领,于我天界略有薄恩,昨日她身负重伤被战神救了回来,在天宫将养几日也就走了。至于鬼灵……更是几番救月神于危难之中,早前贼人金鳐意欲战我天宫一事,也是她出手面了我天界的损伤。此二人虽身份有异,但于我天界皆是友非敌,诸神也都恩怨分明,大可不必再有诽议。”
“她放出罗刹,还不是置三界于水火之中?”雷神并不买账,一下子说出了不少人想说却不敢说的话,“月神落此处境,也不还是因她而起?鬼灵一出,三界必乱!陛下如此纵容,难道是要置天界安危于不顾吗?”
“鬼灵一出,三界必乱!”有了雷神这位打头阵的,其余上神也都逐渐有了底气,越来越多的附和声响了起来,一时之间,御忡面露难堪。
诸神这咄咄逼人的气势让焰白有些生气,他转过身瞪着雷神:“那雷神有何高见?”
“哼。”雷神面不改色,“若她真的心怀善念,就应该自灭元神!”
“你!”焰白气得咬了咬牙,但他知道,此时发作只会遭到更多诟病,可雷神与众神又不好摆平,御忡若不作为,只会让众神更加不满。于是,焰白上前一步,对着御忡行了大礼,抢在御忡拿主意之前先开了口:“银翮虽为鬼灵,但并不像传言所说那样杀戮无情……”他想到了夙川所说的银翮放出罗刹的原因,觉得值得一提,“……据孩儿所知,她此番放出罗刹,也是因为罗刹并不像记载那般至邪至恶。一直以来,银翮隐居避世,为的就是远离是非、求一清白,以往事端,皆是旁人对她无故忌惮才挑起来的。眼下众神心中如此不安,说白了,也是对她无端的忌惮与长久以来的偏见造成。银翮一心想正鬼灵之名,还自己一个清白,难道只因为这,众神就要赶尽杀绝吗?”
焰白这一番话说得大殿之上又哑了一片,他趁热打铁继续说道:“至于十七万年前的恩恩怨怨,也只有十七万千的老辈能说得清楚,孩儿恳请父帝与众神少安毋躁,孩儿愿随银翮等人一起,查明真相,给众神一个妥当交待。这段时间,孩儿手下的天兵也将悉心守护天界,还请父帝与众神安心。”
见大殿之上无人做声,御忡又轻叹一口气:“众神若无异议,便且按战神所言,少安毋躁吧。”
御忡又补了这么一句,大殿之上更加没人敢再说点什么了,雷神虽然不太甘心,但也还是忍了下来。散了神议之后,焰白急忙赶回了夙川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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