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安远将军灵柩回京,赵慕鸢随父兄前去凭吊。
管家子弟,皆着孝服立于灵堂前,这也是赵慕鸢第一次见到安远将军口中的晤儿,江南水师提督,管晤。论五官,他倒是和镇北侯更像一些,只是要比镇北侯削瘦许多,她悄悄打量了一眼,便扭头望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木出神。
如今终于能回京,终于能见到挂念的儿孙后辈们了,却从此天人永隔,只能在棺木中闻后辈啼哀,可算是了了一桩牵挂?
管让见她一直盯着祖父的棺木,忽然别开了头,眸中沉痛;他虽不曾常见祖父,可管家子弟无一不从心底敬畏祖父,他自然也是。
“阿鸢,该走了。”二哥轻声提醒了她一句。
赵慕鸢回神,这才跟在父亲与二哥身后出了灵堂,还没出大门便遇到了管仪,想来是随镇北侯一起回京的。
“你.....”管仪越过赵鸣鹤,侧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管小姐。”赵慕鸢上前一步,与她问好。
管仪已经及笄,父亲和兄长不好在此停留,见她们相识,便先行一步回去了。
“你竟然真是赵家小姐?”管仪不可思议道,“你尚未出阁,为何来凭吊我堂祖父?”
“这如何作假。”她解释道,“安远大将军战死沙场,晚辈听闻此讯倍感哀痛,岂能不来凭吊。”
“惺惺作态。”
“大周谁人不敬仰安远将军,怎么我就惺惺作态了?”
她嘁了一声,随即又问,“你那两个朋友呢?”
卫青和赛罕?赵慕鸢眉梢微挑,正在想要如何回答时,远处有妇人唤了管仪一声,像是她的母亲。
“仪儿,不要乱跑.....”
管仪一听转身欲走,还不忘留下一句话,“别让我和父亲见到他们,否则绝不会放过!”
“又在不放过谁?这里是京城,千万不要胡闹.....”远处妇人拉着她的手劝诫完,视线转向赵慕鸢这边,微微颔首算是问好。
赵慕鸢福身回礼,看着那两道身影走远,管仪性子高傲,她母亲看着却像是位温婉亲切的。
“三小姐。”
有人在远处喊道,她闻声回头,见是齐盛站在湖边山石旁。
“三小姐可大好了?”
赵慕鸢白他一眼,不欲搭理。
齐盛神色有些尴尬,“三小姐是要回去了?”
“何事?”她这才停下脚步。
“罪臣杨琇的消息.....”
“我没有,不知道,别问我。”一听他说罪臣杨氏,赵慕鸢当下送了他撇清关系三连。
“不是.....”齐盛像是被什么憋住了一样,缓缓道:“是我有。”
“谁知你是不是和杨家的人联手,想要引我中计。”
“三小姐且听我解释。”他十分无奈,“杨烷手中掌握着姬王朝余孽的线索,陛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否则我岂会为了他求情,而得罪张贵妃。”
她越发不悦,“齐公公真是忠心于陛下。”
“慎言。”齐盛看看四周,“做奴才的,忠心主子是第一条,不忠才是错。
赵慕鸢便也不与他生气这些了,她心里本就明白的,二人之间从未有过什么交情,利益驱使罢了。
“你说杨琇的消息。”
“是我从贺莱那里听到的,陛下命他在暗中追捕杨琇。”
难怪整个京城都不见贺莱的踪影,这会儿她才明白过来,随即又觉得疑惑,“不是已经派了巡防营吗?”
“巡防营绝不会赶在贺莱前头抓到杨琇的。”齐盛压低了声音。
“为何?”她刚问完,忽觉眉心一跳。杨琇不顾全族性命,也要独活,若非有什么理由,那便是这人冷血绝情到了极点。
“具体我亦不知,只知道与汀兰郡主有关。”
“汀兰郡主?”
“汀兰郡主是先帝的表妹,早在多年前便因失心疯去世了。前日我听贺莱无意提起,说陛下让他暗中追捕杨琇,和汀兰郡主的下落。”
“下落?不是说死了吗?”
“这才奇怪,虽然他立即就改了口,更正是亡故之因,可我总觉得他是说漏了嘴,汀兰郡主应该是还活着的。”齐盛想了想,又道,“我便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传闻......”
赵慕鸢半信半疑的走上前,将耳朵凑了过去,然后慢慢瞪大了眼睛,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真的假的?”
齐盛微微摇头,“我也只是听说。”
她忽然眯起眼睛,“你到底忠于谁?”
若是忠于皇上,他又为何千方百计从贺莱那里打探来消息,然后告诉自己。
“不瞒三小姐,我有些把柄在杨琇手中,绝不能让陛下知道。”他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说起来,与三小姐也有些关系。”
想碰瓷儿?赵慕鸢依旧盯着他,看他还能再说出些什么花儿来。
“四皇子病逝那晚,我在他平日所喝的汤药中加了些东西。”他以拳挡在唇边,佯装咳状与她说道。“虽有陛下密谕,但我将陛下原本要放进去的东西,换成了见效更快的一些。是以,原本要被贬谪,病逝在西北之地的四皇子,死在了京中。”
“你为何要这样做?”赵慕鸢大惊。
“彼时四皇子.....”他略犹豫片刻,才继续道,“正在图谋铲掉老奴。”
齐盛是皇帝的潜邸旧人,虽是近身太监的身份,实际手中权力堪比朝中重臣,极得圣心。
三年前,清河百姓起义,皇上令他与耿石新一同前去镇压,到了清河却被他查出背后牵连甚光,他忠心侍主,自然毫不犹豫就传了密令回去,结果这一下斩了四皇子的两条臂膀,更被四皇子误以为他是太子党。
“呵呵——”赵慕鸢冷笑两声,怪道他当时轻易就被自己威胁了,原是别人打瞌睡,自己正好递了枕头上去。
“你想要我赶在贺莱之前,杀掉杨琇?于我有什么好处?”
“于你没有好处。”齐盛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精明,“于赵掌司大人,却是最好的立功时机。”
还是因着杨烷的事,陛下虽已经借机敲打了自己,却仍是晾置着那些参二伯的奏章,没说罚也没说不罚;听闻昨日早朝还有大臣上奏,认为二伯辨事不明,难当督察司重任。
从管家出来已是申时左右,天冷地滑,街上行人不多。
赵慕鸢靠在马车内,想着齐盛方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分明句句有理有据,偏她觉得哪里奇怪。
“天儿太冷,小姐的手炉该冷了吧?”潋枝见她出神,轻声询问着。
她低头才看了眼手炉上的烫金花纹,忽觉一阵杀意涌来,下意识便丢了手炉,猛地将潋枝扑倒。
一支利箭几乎擦着她的发丝过去,穿过两层马车厢,钉在砖石墙上。
箭术高手,且力大如斯!赵慕鸢心一沉,恐自己不是对手。
今日出门只为去凭吊,想着不会太久身边便只带了潋枝,这是早被人盯上了,否则不会这样巧。
马车猝然一震,便停了下来,她伸出两指,掀开车帘一角,见马夫已经昏倒。
“阁下何人?”她边说,边取出自己的匕首。
“三小姐的声音,听起来倒是精神十足。”
随着这一声回答,赵慕鸢狭窄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男人,是身穿黑色常服的杨烷。
“好巧,杨大人出来赏雪吗?”她笑眯眯的说着,同时握紧了背在身后的匕首,悄声对潋枝道:“躲好不要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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