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申屠可成,向圣上请罪!”他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双膝猛地下沉,跪在了冰凉而潮湿的汉白玉地面上。身后的川渭郡水军惊愕半晌,也跟着跪下,垂首伏地请罪。
静谧空旷的明德门外,只有无情的冷雨伴随着闷雷无序乱响的声音。申屠可成恍然间觉得自己变成了飘摇在汪洋大海里的一叶扁舟,无力地漂浮着,翻滚着,任凭天意决定生死……
不知过了多久,明德门内传出了沉重的机栝收缩声。“嘎啦啦……嘎啦啦……”的声音听得人牙根发酸,申屠可成知道那是门内八牛弩绞紧的弓弦正在缓缓放松,他大松了一口气,僵直的脊背终于垮了下去。
城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线漆黑,那种漆黑是仿佛沾染了无数鲜血,由赤红层层染透而化作的黑色。正是“天干十卫”的乙二站在城头,听不出起伏的声音平静宣告“见龙卸甲——”
“见龙卸甲——见龙卸甲——”回音传出去很远,申屠可成把头低得更低了,大声回应到“罪臣已弃刀卸甲,自除衣冠,任凭圣上处置!”
“甚善。”乙二点了点头,一挥手,明德门便缓缓开启。申屠可成从地上的水洼倒影中看到七八张巨大的八牛弩弓床缓缓后退,其上长度足有一人多长的弩枪被雨水浇洗地漆黑发亮,那是一旦发射便足以贯穿牛马的可怕武器。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果断地带着所有水军前来请罪,那些弩枪爆射而来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两扇厚重的城门开启了,其中传来虎豹和大象的吼声。数十只粗大的牛油巨烛分离两侧,将汉白玉的地面照得明镜一般。俞皇崔始宸高坐在龙辇上,头戴的天平冠上垂下珍珠帘,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今日雷雨突降,太尉大人引发了风湿旧疾,无法行走。朕特许他在宫内休息,皇后已去陪他。”崔始宸的声音听起来很在开玩笑,“监御史实在一片赤子之心,听说父亲生病,竟然担心得连官职也不要了?”
申屠可成自始至终没有敢抬头,不发一言。崔始宸远远地注视着这个可怜的臣子,君臣之间仿佛隔开了一片海洋般遥远。
看,川渭郡的水军被操练得多好。三千多名汉子赤着上身跪在暴雨中多时了,没有一人因为寒冷和疲惫倒下,想来都是些铁打的骨头。自从策丽港一战之后,崔始宸就一直想要这样的水军,如果垂头跪在地上的那个臣子不姓申屠,他愿意再扶一把他的官职,赏些金银财宝,激励他继续好好干。
只不过他的父亲申屠庸说了什么——“三朝以来,申屠氏兢兢业业,无论文武商政都在鼎力扶持崔氏皇族。老夫所求不过庇荫子孙后代,难道申屠氏所付出的一切,还换不得一个永世侯吗?!”
换的得,自然换的得。崔始宸想起太尉那张赤红的脸就想笑,他那算什么,养了一辈子的鹰最后被鹰叼了眼睛?国丈,太尉,位极人臣,根深叶茂,万贯家财,门徒遍地。原来这样的人也会被权势迷了心眼?
说来好笑,可怜的申屠庸从来没想过造反,就算是推上去个狸猫去也没想过要自己来。或许是老了吧,他没想过狸猫也有尖牙利爪,一旦坐上了皇位,尝过了人上之人的滋味又怎肯被人钳制于掌心任意搓扁揉圆?
申屠可成趴在地上屏住了呼吸,想着至少听到俞皇能透露一点皇后与自己还没见过面的侄子真儿的消息。
“呵呵……”一阵似有若无的笑声从申屠可成耳边溜过,紧接着从那三千四百余名川渭郡水军中突然暴起十来个人影,口中喊着“狗皇帝,拿命来!”便扑向崔始宸的龙辇——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头上绑着布带的那个是从自己担任监御史以来一直很侧重的心腹。胸口上有条伤疤的给自己挡过一个刺客差一点便死了。张着嘴大吼露出一口烂牙的那个昨天还和自己一起喝过酒……
“护驾——!!”
城头上的乙二厉喝,一只巨大的弩枪便瞬间爆射而出,锋利无比的尖端从申屠可成的胸前刺了进去,又从他的背后刺出来。携风而来的巨力尚且无法消解,带着他的身体足足又飞出去近百米,把四五个来不及闪避的水军穿成了一串,这才把那一溜人体如糖葫芦一般钉在了地上。
在气绝的最后一秒申屠可成终于想通了,明德门内的八牛弩就从来没有放松过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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