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是沈禅?”听完叶彻的讲述,阿月的眉目明显发生了变化。
叶彻道:“处理尸体的几个人以为没人,在那儿抱怨‘要不是沈老太爷嫌弃脏味,就能把尸体就近丢在摘星楼外面的湖里’。”
“她们身上是什么伤痕,辨别得出吗?”阿月突然问,“是鞭痕吗?”
“不是……鞭痕。”叶彻犹豫之后确定,“应该是大力拧掐出来的痕迹。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月也不回答,微转身,“这事你跟将军报告过吗?”
叶彻摇头,“我那是违反军例,而且就算说了也是沈府自己的事,将军没有立场出面处理。”
“你知道就好。”阿月起身,“既然知道你要干什么,今晚这假我就不批了。”
叶彻难以置信地看过来,“你不打算管?”
“你这问的好笑,我又有什么立场管这件事?”阿月收拾起笔墨纸砚,“而且也未必就是个事,只是请去跳舞热闹一下,倒是你脑补过多。”
不咸不淡的姿态显然激怒了叶彻,阿月不懂叶彻在期待她做什么。若以为她是个热心肠管闲事的人,那这误会可大了。见叶彻甩手离去,她不得不出言警告:“叶彻,你若敢靠近沈府十尺以内,明天你就不用姓叶了!”
叶岐一直没有说话,只在离开前深深看了阿月一眼,可能是明白她的苦衷,也可能是失望她的无动于衷。但阿月熟视无睹,这一刻她要思虑的实在太多。
沈禅,原来竟是那个沈禅,常绅常大公公!
当年盛京有一桩奇大丑事,王朝深宫之内,越帝掌印大监常绅,猥亵宫女,宫女投井告发,皇帝念情不予处理,以为就此不了了之,此时却有一人站出,逆鳞争辩。在其坚持下,于皇宫寻出多名枉死宫女尸体,死者皆是怒目圆睁,瘀伤遍布,一时之间轰动整个盛京。又在越帝明着答应惩处却按压不动之时,提枪入殿要求常绅以命抵命,最后断其双脚,以跪冤死亡灵,削其鼻,以彰其罪,盛京人人拍手称快——那个人就是阿月的祖父,当时告老退官赋闲在家的爷爷。
印象里阿爷一直是个温和的老人,每次她贪玩调皮不练功,就往爷爷身上一蹦,抱着亲亲,爷爷就乐呵呵大笑,用胡子扎她的脸。那次听到消息,她正在一旁玩耍,第一次看见爷爷生气,“畜牲!该死!”她跑过去抱住爷爷气的发抖的身体,仰起头说,“那些姐姐得多疼啊,爷爷你要帮她们报仇!”
六岁的阿月都能知道那是一副什么情状,孙家姑娘的悲惨她不可能体会不到,靳晴色即将遭遇什么她不可能想不到,但是她只能默然不语,无动于衷,因为她不能贸贸然去到沈家,尤其是今晚。靳晴色与碧落是否有关她不清楚,但直觉告诉她,靳晴色去沈家绝不可能是个意外,今晚碧落一定会在沈家出现,目标就是常绅。越朝的骤然土崩瓦解,常绅是个重要因素。扮演了什么角色阿月不得而知,但作为越帝心腹重臣此刻却在明国国都安享晚年,这就足以让碧落判他死刑,直至打入黄泉。
从十年前,阿月就在等碧落出现。她日日夜夜都会梦到碧落,那不是具体某个人,而是光怪陆离的恶魔化身,时而是獠牙血口的野兽,时而是淫淫冷笑的鞭笞人,时而是咄咄张狂的老妇,时而是血红眼睛的兔子,一开始她总会从梦中惊醒,再之后她强迫自己,不能怕,不能叫,要好好看看那些人长什么样,她可以躲,因为她还太小不够强大,但一定不能走开,她要不被发现地注视着他们,观察他们的每一个细节,直到自己有力量将利刃插入他们的致命处。毫无疑问,沈家就是她最接近碧落的一次,越接近越要冷静,这是无数次在梦里实践的经验,若她稍有不慎,不是在打草惊蛇,而是直接掉入虿盆,绝无生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已经死过一次,不能白白丢掉这条命,现在就只剩下她了。
阿月铺开新的一张宣纸,继续一笔一画写字。很多人能做到内心千军万马,面上波澜不惊,但于阿月还不够,她要真正把惊涛骇浪的心绪转为心如止水,多难多久她都要做到。
一晚过去,天灰蒙蒙亮,阿月搁笔,从容地听着叶彻奔跑过来的步伐。
“摘星楼失火,沈禅死了。”
年刚刚过完,国都却真正开始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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