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A城少有天朗气清的日子,大多数时候都阴雨蒙蒙,窗子关得紧紧的,被拉严实的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可以清楚地看见打在透明玻璃窗上的雨水,细细地一点一点,绵绵密密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横七竖八地把原本光滑如镜的玻璃窗割得沟壑纵横。陈皪盯着窗子上的沟壑看,反而品味出了别样的美感,专属于雨天的美丽,比平淡无奇的晴天里光秃秃的玻璃窗子更来得有生机。尽管注定看不见太阳,天依旧很亮,把窗子照得发白,雨水和阳光让他看不清窗外更远处的景色,但他只是盯着那条缝隙看,并不真的在欣赏美景,他在想着自己的事。昨天夜里,他毫无节制地和林琅纵情了整整一夜,终于使得林琅抵不住疲累睡熟了过去,可是他还没有困意,打开床边的一盏小灯,拉开抽屉取出一沓装订整齐的A4纸大小的文件看了起来。
——“皪“这个字,简体字里已经删去了,有洁白的意思。尽管一开始她便对他的名字抱有兴趣,但直到后来才想起来研究这个字。它有三个读音。他的名字取了其中一个读音:LUO,第四声,是洁白的意思。虽然她并不知道他的父母亲为他取这个名字的含义,甚至后来他的成长说明这其中或许并非别有深意,但这刚巧应了他的个性和品质。她爱他,就像爱这时间一切纯白的美好。
——她时常梦魇,梦见自己躺在雪地里,身上汩汩流出汪汪的一水坑血,炙热的血水把身下的雪融化,冷却后又重新凝聚一片片红色的冰晶,最后整片雪地都被染成了红色。她从心悸中醒过来,满头大汗,反复地推想这个梦境的暗藏的意味,这或许是上帝给的暗示——但她并不信神佛也不信基督——她逼迫了他的离去。
——我写过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女孩为无辜死去的男友手刃凶手,虽然没有成功,后来却也疯了。那时候我还没有真正懂得爱情。如果是现在的我重新写那个故事,或许我能给她一个好的结局?
——这个故事,未完待续......我很想念他。
陈皪盯着文章最后的几个字,呆了很久,嘴角现出一弯窄窄浅浅的弧度,喃喃自语:“我。“然后,他合上本子,把它放回到抽屉里,然后钻进被窝,把林琅偏过去的脸轻轻地翻过来,将她整个身体紧紧地抱紧怀里。林琅显然累坏了,睡得很熟,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触碰。他盯着她熟睡的脸,很久很久,不知不觉地,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陈皪便看见了窗户上丝丝缕缕的雨水的纹路,再低头看林琅,睡梦中的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安。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然后钻进被窝里十指相扣握住了她的手。她的表情变得柔和,抱着他的手臂重又睡得香甜。
“冤家。“他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了这个词语,那是小时候他的母亲在他面前常常提起的词语,用来形容她和她前任丈夫的关系。“夫妻都是前世的冤家。不过我和你父亲之间大概是我前世亏待了他。“以致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并不愿意和任何人发生亲密关系,觉得是一个麻烦,而且难解。
他向来崇尚效率,讨厌麻烦事。
林琅是他遇到的头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麻烦事。他无法解决,选择了逃避。
两年里,没有一个时刻他不在反思,自己这样的做法过于不负责任,他应该清清楚楚地给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句号,但是不行,没办法,,一想到林琅会对她当面承认更爱另一个男人就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宁愿逃避。
不过后来不知道是否因为他妥协,答应接手父母亲的事业,并且经营得十分好,所以父母对于他的事情,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没有再多的指摘,包括感情,他想起以前他母亲总是急于让他早点成家,现在却像哑了火似的,一句都没再提起过。他一直没有多想,现在一切归于平静,他才得以空下来想一下,不过仍然搞不明白。他从来猜不透他父母的心思,也许因为之前也从来懒得去了解:大概是因为我已经退了一步不好再步步紧逼吧。他这样想,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他们是他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不是我的冤家。“陈皪看着沉睡的林琅,心中暗暗地道。睡熟的林琅在梦中动了动眼皮,忽然睁开了眼睛,惺忪地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陈皪惊异地愣了愣,刚刚他分明没有开口,难道她竟能听见他心里的话?半晌没出声,林琅抽出手,看着他们十指紧扣的手,道:“我真是害怕你走掉,居然把你抓得这么紧。“说完赶紧抽开手指,好像怕他的手指因此麻痹了,反反复复地晃动他的每根手指帮他舒缓。
陈皪抓住她拽住自己手指的指头,放到嘴边亲了一下,然后道:“睡得好吗?“
刚刚陈皪的动作过分亲密宠溺,竟让林琅一下脸红起来,抽回手,缩进被子里点了点头。
“害羞了?我们更亲密的事情都做了,还害羞这个?“陈皪故意打趣她。
林琅不答。
陈皪一把把被子掀开,把她从被子里捞起来搂进怀里,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一边说:“准备一下,我们待会儿出门。“
林琅在迷迷糊糊中睁眼看见外面下着绵密的雨花,道:“可是现在外面下雨了呀?“
“不碍事。“也许更好。陈皪想。
“要去做什么?“林琅问。
陈皪随手捞起自己的衣服迅速穿上,然后拿了一件衬衫给林琅套上,正在帮着扣扣子,听到问话,便随口答道:“去江边,看雨。“
“嗯?“林琅惊异地盯着他,不敢相信陈皪什么时候竟然有兴致做那种浪漫文人才喜欢的事。
“洗澡。“陈皪对她的疑惑视而不见,抱起她就往浴室走,客房没有单独的浴室,必须走到客厅旁边的浴室或者主卧的浴室去。
“我自己走过去就好了。“
“你放我下来啦。“
“喂......“
“别亲这里......“
陈皪带着她下楼吃了一顿太早的晚餐,拿了一把枫叶红的长柄伞牵了她的手出门从嘉善路一路走,走到A城最宽最长的河流堤岸滨江路,“思诺“公司所在的大楼就在江对岸最高的大厦,穿过长长的滨江广场,一向熙熙攘攘的城市中心区的广场因为下雨的关系人少了许多,时间尚早,不过五点多,但暮色提前到来,广场上早早亮起了灯光,雨一直没停,毛毛细雨,飘飘荡荡了一整天,空气里都是湿乎乎的雨水味,雨伞在这种时候根本没有用,这样的小雨裹挟着风能轻易地飘进任何一个细小的缝隙里去。但雨中的江河很美,尤其是夜色降临,街灯升起之后的江河,在昏黄的灯光下能清楚地看见雨花飘进江水的姿态,江面上的雨水落下时激起一个个小小的细孔,像千万条沙丁鱼钻进洞穴。
“好漂亮。“林琅忍不住感慨道,然而有些煞风景的,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陈皪把她抱得更紧,把她的手塞进他的大衣口袋去。他的大衣口袋里面暖融融的,他的手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好像一瞬间到了暖烘烘的壁炉边,十指连心,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暖和了起来。她在他的大衣口袋里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绒面的,质地有点像昨天晚上他送给她的那个首饰盒,不过不太大,小多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心突突地跳起来。
黑暗中,陈皪握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指,低头注视着她的双眼,道:“好奇的话,不如拿出来看看?“
林琅愕然,过了大概两三秒才赶忙摇头。
“你不要。“陈皪的表情有些失落。
林琅急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是想看。“
林琅垂着头,不说明知道他又是故意在逗她玩......怎么会是戒指呢?他们才刚刚和好而已,他怎么会有时间去买戒指?然后专门挑个下雨天向她求婚?不可能的事。
陈皪轻轻地笑了,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手,手心握着一个蓝丝绒的六方形盒子,“啪“,他单手顶开盖子,露出了戒指的圆形轮廓和顶端的蓝色钻石,钻石的光在昏黄的灯光下很亮地闪了一下。然后他把手上的伞塞进林琅的手里,一边单腿屈膝跪下,抬头望向林琅,道,“三三,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琅的眼睛里早已泪光闪闪,她担着雨伞的手一直在颤抖,目光仍旧一刻不离眼前的男人,即使心中激荡,泪水盈眶,她依然想注视着这全部的过程,凝视他的双眼,然后告诉他:“我愿意。“但她并不能如想象中那样镇静地说出那三个字,只是含着眼泪抽泣着点头,点头。
雨水一刻不停地往他们身上飘洒,让她想起基督徒的儿女在出生时牧师的洗礼。金属的戒指冰凉,穿上她的无名指,只觉得血气翻涌,热气腾腾。昏黄的灯,飘落的雨,红色的长柄伞,蓝钻戒指流转海洋的光芒,他的笑容,一切美好的不像真的,像一个梦,像电影里的情节,她的脑子里不断地响起一首法国RIOPY先生的钢琴曲《I LOVE YOU》,不停不停地响,像专门为了制造美梦而演奏的梦魂曲。
直到陈皪湿热的嘴唇吻住了她,她才真正感觉到了一丝真实。梦是不会有这样真实的温度的,梦里也不会有这样真实的他的气味,混杂着雨水的味道。
“说你愿意,三三。“陈皪就着她的耳廓边缘低声道。
林琅跟着他的声音,重复,“我愿意。“
“我爱你。“陈皪继续说。
“我爱你。“林琅重复。
“全世界,我最爱你。“林琅说。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买的戒指?他早就打算向你求婚了吗?“
陈皪向林琅求婚成功的消息成功炸翻了久未泛起波澜的三人宿舍微信群,一番狂轰乱炸的拷问下,张张总算提出了关键一问,乔乔随之应声附和。
林琅想起求婚的那个晚上,她问了陈皪同样的问题。陈皪的解释轻描淡写,波澜不惊。
“一年前,参加一个设计师珠宝设计展,看见了这个戒指,就买了下来。“他说。
“尺寸居然刚刚好。“林琅虽然心下有些失落:原来不是专门为了向我求婚预备的。但仍旧忍不住感叹这机缘巧合,真是说不清,仿佛是天意,这尺寸未免太准确了些,简直就像专门订做的。
“一年前?你一年前就想结婚了吗?你是不是就想找个人结婚成家?“林琅后知后觉,追问道。
陈皪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知道你的尺寸,让他改的。“
林琅沉默了,纵然这两年她曾经对他有过怨怼,这一刻也真的烟消云散,一点而不剩,唯一存有的只有对他的心疼而已。
她走过去,蹲下身子挨着他,趴在他的大腿上。陈皪正在桌前查看邮件,虽然是周末,需要回复的工作邮件还是不少,看见林琅皱眉抿嘴失魂落魄的样子终于关了电脑,伸手抚摸她的头发:算了,如果是紧急的工作他们自然会通过更快捷的方式联系,今晚还是好好陪陪她吧。
“这两年你过得好不好?“林琅问。
“你不是都打听过了吗?“陈皪笑道。
“新闻上说你很厉害,入主陈江两大集团不过两年,就为两家公司提升了百分之五十的业绩,还开拓了新的事业版图,把投资放到酒店房地产以外的许多项目上,而且都获得了成功。而且还悄悄地挤走了好几个董事,加持股份,逐渐占领了大部分股权,董事会上已经没有能和你抗衡的人。你还做了很多好事,改革慈善基金会,致力于环境保护。“
“你了解的挺多的。“陈皪轻笑。
“可是,顾聿明说,你忙得没时间见他,喝杯咖啡的时间也没有。老杨说,这两年你几乎没有假期,天天不是工作就是应酬,早出晚归,天南地北地跑。“林琅越说眉头就皱得越紧,脸色也越差。
“他们就喜欢夸大其词。我回来住这里这么久,你看我什么时候忙得喝咖啡的时间也没有了?“陈皪安慰道。事实上,顾聿明和老杨说的一点没错,这两年他忙于在陈江两大集团站稳脚跟,削弱朱家势力,确实是连好好地喝杯咖啡的时间也没有。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朱家的事已了,他在两家集团已经是绝对优势控股,不再需要每日殚精竭虑。而她现下也在他的身边,他不再需要每天靠忙碌工作麻痹自己,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日。那些艰难的时日既然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再提,徒增伤感,还让她为自己心疼愧疚呢。
“你瘦了,是不是饭也没有好好吃?“
“怎么会。“
“如果不是顾聿明骗你,你也不会回来。这一次你本没想到会见到我的对吧。“林琅道。
“是。“陈皪垂下眼帘,道。
“我们真的浪费了好多好多时间。“林琅低声道。
“没关系,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好好过。“陈皪握住林琅的手,道。
林琅站起身,叉开腿跨坐到陈皪腿上,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抱住了他,良久良久一言不发。
“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对男孩子做这样的动作很危险,男孩子很难忍的住。“陈皪的声音已经悄悄地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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