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外面的阳光直直的从窗户射进来，十分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精和药物的气味，还有不知道什么机器发出的“嘀嗒嘀嗒“的声音，我想坐起身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但是却坐不起来。我的身体很重，头也很痛，而且动动手指都觉得全身上下都很酸疼，尤其一牵扯到左胸口就像被插了一刀那样痛。我这样一想，才想起来好像自己确实被插了一刀，就在那个位置。醒来之前我一直梦见一个落雨的冬夜，很多人来来去去，周围很嘈杂，有人在喊叫，有人在哭，还有人在低声和我讲话，但是我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除了纷乱的人生，恍惚间好像还有警车的警笛声，但很快那个声音就消失了，仿佛被黑暗吞没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看见了一把沾满血的匕首，只在电影里面看到过那样发着冷光的刀，我很害怕，想跑，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直到我醒来，仍然记得那把匕首，却以为只是一个梦，但原来并不是。梦是不会痛的。我是真的看过那样一把匕首，它曾经插进我的身体，就在胸口，那个离心脏很近的地方。我曾经那么近的和死神擦肩而过。那么我现在躺着的地方就是医院，我在梦中听到的警笛声其实是救护车的警笛声吗？对了，有人忽然从背后捂住了我的嘴，往暗处拖。我拼命挣扎然而没有用，后来是林然冲了回来，和那几个人纠缠在了一起，他是不是安然无恙？我有些担心他，因为怕他因为我受伤。我已经不想再欠他任何情分。

“林琅，林琅。“

是陈皪的声音，我抬起眼，侧过头才看见了他，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直直地盯着我看，眼神露出惊喜的笑，然后忽然站起身。

我以为他要走，抬手想抓住他，但没有用。不过他并不是要走，而是按了一下病床旁边的护士铃。

“陈皪。“我想喊他，嗓子不知道怎么地居然吓人的沙哑只发出了一点气音。我想我是真的受了很重的伤，真的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也许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他。

陈皪听见了声音赶忙靠过来，温柔地道：“别动，医生很快就过来了。“果然，几个医生护士很快赶了过来，给我检查了一通，又重新换了点滴，调整氧气机，然后对陈皪道：“病人恢复良好，在观察两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说完又交代了几句饮食禁忌等注意事项才浩浩荡荡地走了。

“渴了吧，先喝水。“陈皪说着，便拿起桌上的小玻璃杯，用一把小勺子一口一口地给我喂水。

确实，我也真的渴了，喝了水，我便想问他林然的状况。

但还没开口，陈皪便像已经猜到了我想问什么，便道：“林然很好，没受伤。“

我微笑了。知道林然平安，我算是松了口气，不必欠他的情，心里便不再存有愧疚。而松了这口气，之前被强自压抑的恐怖破了口，一股脑地通通涌上了心头，再次凝视陈皪的脸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如果林然没有回头的话我现在会在哪里呢？如果刀子再插得深一点，也许就再也见不到这天光了吧。我抬起手想去摸摸他的脸，但也没办法，只能看着他默默地掉了眼泪。

“对不起，没保护好你。“陈皪轻轻地道。

这样的温言软语非但没有安抚我，反而让我仅有的一点克制瞬间决了堤，眼泪流得越发汹涌。但我身上有伤，陈皪怕我情绪激动容易牵扯伤口便赶忙安抚我，跟我说些有的没的其他话题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但是没有什么用处，后来伤口果然被牵扯了，渗出了血，手忙脚乱地叫来医生护士重又包扎了一遍，这一次医生反复叮咛不能在牵扯伤口，要我稳定情绪。后来，陈皪为了让我休息，终于想了一个办法，就是读书。我喜欢他给我念书，他的声音很有磁性，低低的，暖暖的。他的英语说得好，法语也好听，甚至连意大利语也懂。他还是给我读《小王子》，讲狐狸在黄昏中等待小王子的那段，其实我听不懂法语，但因为看过中文版本所以能够想象出来。我想象狐狸坐在黄昏的金黄的麦田下等待小王子的身影，孤单却充满期待。“如果你驯服了我······对我来说，你就是唯一的。““如果你说你下午四点钟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来感到快乐······“在这个故事里，“等待“这个词语才被涂上了温暖的金色，而不是像中国许多的爱情故事里那样成了无望的“望夫石“。在陈皪的温柔的声音中，在温暖的金色阳光下，我再次沉沉睡去，这一次我没有再梦见那个血腥的故事，睡得很安稳，再醒来的时候又是夜晚，陈皪没有在。白炽灯的光很亮，没有血色的白，加上医院独有的酒精药水的味道，让我觉得很恐怖。鼻子上的氧气面罩已经摘了，周围安静得只有设备仪器发出的声音。我看着白白的天花板发呆，感到空旷又孤单，正在这时候只听得“咿呀“一声门响，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男人，当然不是陈皪，他的气息我很熟悉，并不这样凌厉。进来的人是林然，手上端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碗。

“饿了吧，医生说你只能吃点流食，所以我知道医院食堂要了碗粥。“说着，拿起饭碗里的小勺拨了一口特地吹凉了小心翼翼地喂到我嘴边。我没有喝，而是问，“陈皪呢？“医院的药剂很有效果，我的嗓子已经恢复大半，能说清楚话了。

林然把勺子带粥放回碗里，半晌没作声，大概被我盯得不耐烦了才闷闷地回答：“他有事，要我帮忙看着你。“

“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以我对陈皪的了解，他不可能不说一声丢下我不管，这不正常。我忽然想起昨夜绑匪的话，“老板只要人。“他们口中的“老板“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他们究竟是冲着谁来的？我瞬间紧张起来，抓着林然的手急道：“给陈皪打电话，他有危险，快，快给他打电话。“

林然按住我的手，道：“他能有什么危险，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你？“

“手机呢，把手机给我。“见他无动于衷，我着急得想动手拔了受伤的吊针直接去找陈皪，林然见拗不过我，一边制住我的手一边拿出手机道：“行了，现在就打，电话号码报一下。“

“131XXXXXXXX“

成功接通了电话，果然如林然所说陈皪并没有出事，而是公司突然出了紧急情况需要他回去处理一下。

“好好吃饭，吃完好好休息，我处理完工作就去陪你。“说完就要挂电话，我赶忙止住他，把刚刚想起来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们想抓我，也许不是冲我，而是冲你去的。这次他们没成功说不定要对你身边的其他人下手，你的爸爸妈妈，你的其他朋友。“我紧张得已语无伦次。

陈皪只是夷然一笑，道：“那几个歹徒人已经抓到了，别担心。“

听到抓住人的消息让我松了口气，但我转而又想到他们口中说起的那个“老板“，“那个幕后的老板呢？“

“暂时还没消息，不过警方已经在调查，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不要太担心了。“

“你也要小心。“我最后说。

“我会的。别担心，乖，我弄完工作的事就去看你。“

“嗯。“

挂了电话，我暂时安了心，才看见林然的嘴角似乎青了一块，便问他是不是被歹徒给打伤了。

林然阴沉着脸，不屑一顾地冷冷一笑，道：“是被打伤的，不过不是被那帮人打的。“

我受不了他这样怪腔怪调，便也冷冷地来了一句：“那还能是谁伤的你？难不成是我啊？“

林然白了我一眼，没回答，又端起了盛着白粥的小碗，道：“再不吃就都凉了。他不是让你好好吃饭。“

居然用陈皪来压我，算了，看在陈皪的面子上。

“陈皪干嘛要你来？“我问。

“好歹你救了我。“林然淡淡地答道。

“算不上，如果你没回头，事情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现在这样是最好的。“我说。

林然把空了的碗放回桌子上，目光深沉地盯着我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帮我挡那一刀？“

他这一问，倒是把我问住了。我会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看到那人拿出刀的一刹那自己想了些什么？怎么就冲上去了？也许根本什么也来不及想，我只是害怕，又赶不及，不小心闯到了他前边，这能算得上是为他挡刀吗？就算结果是阴差阳错救了他，但并不能算主观意识上的挡刀，出现现在这结果有一半是意外。

“没有。“

“什么？“林然仿佛没听清似得又问了一遍。

“我也不知道。“我说。

“你还爱我？“

“呵呵～怎么会？“我笑道。

“你以前没那么嘴硬。“

“现在也不。“我无奈道。

“那干嘛不承认你还在乎我。“

我不想再和他争论这个问题，便道：“我累了，要休息。你回去吧。“这也算不上一个借口，我确实很累，尽管已经睡了很久的觉，但总也睡不醒似的，不知道是不是药剂的副作用。林然并没有马上离开，睡眼朦胧中，我仍然看见林然在我床边守候了很久的身影，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不知道是夜里什么时候离开的。

没多久陈皪便跟着医生一起来了，医生给我换了药，虽然用了止疼药但没那么快起效，趁着这中间的缝隙实实在在地让我感受了一把锥心刺骨的疼痛，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陈皪握着我的手由我抓着，到最后手背上都起了红色的抓痕，也不做声，还一派淡然地给我擦汗。

换完药，我的受刑总算结束了。陈皪才耐心地给我喂粥吃。我一面吃粥一面紧紧地盯着陈皪看，他的脸色也不大好，比平常苍白了些，眼框红红的，眼底的青色更深，显得十分疲惫。我想我受伤以来的这几天他一定没有好好休息过。

喝完了一碗，我告诉他想吃鸡汤。

“现在你还不能吃，太油腻。“陈皪说。

我坚持要。

“乖，听话，再过几天。“

“我就闻闻味儿。“我说。

陈皪拗不过我，便打电话吩咐老杨去准备。

“多久才能好，要不先叫人带点别的饭菜过来。“我说。

“你又不能吃，带这么多吃的过来干嘛？“

“闻闻味儿嘛。“

“很快就过来了，我知道一家酒楼的鸡汤做得非常好，别的可没有了。“陈皪无奈道。

果然，鸡汤很快就到了，香喷喷地端进房间里，浓郁的香气将冷冰冰的病房的气味驱散了不少，瞬间有了活力。

“老杨，盛出来。“

“哦。“

陈皪皱起了眉头，道：“说好了只闻闻。“

我得意一笑，对陈皪道：“我看着你吃。“

“······“

“你都说了，我不能吃的嘛。“我笑眯眯地看着陈皪道，觉得自己得了逞。

陈皪一看我的神情便全明白了，道：“你就是为了让我喝一口鸡汤？“

我微微地点点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陈皪知道我不会说实话，便只是无奈一笑，把盛出来的一碗鸡汤喝完了，然后对我道：“满意了。“

我抿嘴一笑，摇了摇头。

“什么味道？正不正宗？“

“······“

我郁闷了，怎么才两天陈皪就变笨了呢？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叹了口气。

陈皪忽然俯身，鼻尖抵着我的鼻尖，没有马上吻上来，而是停了一下，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趁我为之迷醉之时忽然侵入，舌尖相触，口中的苦味与鸡汤的香味融合，实在尝不出是个什么味道，只想多尝几口，多品茗几次他的气息，可惜那吻只短短一瞬。

我舔了舔唇角，竟觉得有些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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