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皪:
黑暗中她手臂的温度,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心上。
我回到居住的公寓,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整栋高级公寓一如既往地安静。我输入大门密码,打开了门,仿佛来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空旷和寂静扑面而来。
我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黑暗中,把行李箱随意地放到玄关,根据记忆找到了沙发,颓然地坐了下去,沙发发出一声沉闷的摩擦声。我倒在沙发靠背上深吸了一口气,仰头,闭上眼睛,半晌,清空了脑子里繁杂的思绪,什么也不想。这是我的放松,休息的方式。在绝对的寂静中,放空自己。
我忽然觉得有些寂寞。
这种情绪让我感到很奇怪,很陌生,又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不适。我一向不喜欢这种不受掌控的消极情绪。
我想起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情绪的时候大概五六岁——也许更早他就已经有这种感受,不过忘记了——那天是我的生日,父亲和母亲早早地就已经为了这个生日大费周章的把家里装饰了一番,并准备了礼物和蛋糕。不过真正到了那一天,过了半夜十二点,他们却谁也没有出现。后来,是管家点燃了蜡烛,关了灯,又叫人打开了星星灯,给我唱了生日歌。
第一次留在我记忆中的生日就那样寂寞地草草收场了。
我有没有哭呢?大概是有吧?毕竟那时候年纪太小,还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后来没过几年,他们就分居了,我有了两个家,两头跑。
怎么今天晚上总是想起以前?我自嘲地笑了笑。
我想起林琅跑上煞白而昏沉的灯光下的楼梯忽然停下转过身向我招手的样子。我拿出背包里的相机,一张一张地翻看今天拍摄的照片。
每一张,她都笑得很明朗,眼睛笑得眯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就像没有一丝云彩的镰仓的湛蓝的天空一样。如果不是今晚的黑暗,我几乎想不起来第一次遇见时她孤单的背影。
那条亮着暗淡灯光的小巷,飘着腐败的气味。那里是我从前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地方。那里拥有和那里的气味,那里的灯光完全不相融的她的笑容。在那里一切都是灰色的,只有她是彩色的,明亮的。
我拆下相机的记忆卡,拿出手提电脑,把卡插到电脑上,把照片导入电脑里,并把那个文件夹命名为《太阳花》。
导入完成之后,我才就着电脑的光在黑暗中继续一张一张仔细地翻看照片。其中大部分都是林琅拍的,很明显,在拍照这件事情上她没有任何技巧,完全靠着自己的直觉和审美,不过已经拍的相当不错。在这种艺术方面的天赋,我意外地发现,尽管我不太愿意承认,和顾聿明十分相似。
我翻到了几张自己的照片,是被林琅强拉着拍的,表情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从小到大,我都不太喜欢拍照,因为觉得对着镜头笨手笨脚地摆出各种动作显得有些愚蠢。
我一边翻,一边回忆,像这样轻松的时刻竟是久违了。
我翻到最后一张,那是我自己的一张大特写。我侧着脸,望着窗外湛蓝的大海。阳光打在我的半边脸上,阴影处是餐厅米白色的墙面,背景处安静吃饭的人们和忙碌的店员,模糊得恰到好处。
这张显然是偷拍的,因为我没有任何印象,而且照片上的我的表情十分自然。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正面观察自己,我才发现自己安静的时候原来是那样的神情。
她总有一种本事,能轻易地搅动我原本平静的内心。
她是什么时候拍的,我竟然没有半点察觉,真是奇怪。
我说不上来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也许,有点像是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
我熟门熟路地拧开了沙发边上的台灯,黄澄澄的灯光亮起,驱退了黑暗。我走到旁边的大电视柜,拉开下面的抽屉,取出了一叠画纸和一支铅笔。画画,是我唯一算得上和艺术沾边的技能,还是小时候我妈妈强逼着我学习的,当时的不情不愿,到现在反而成了一种乐趣。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便喜欢画上几笔。
我努力地回想她站在楼梯上朝我招手时的模样。灯光很暗,夜却深沉,她的眉眼弯起,掩藏住了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瞳,却发散出一种意外的清明的光彩。她的头发很黑,有些散乱地披在胸前,挎包随意的挂在肩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粉色长裙,脚踩一双白色的帆布鞋,仍旧是一副大学生的样子。老实说,她长得确实看起来比同龄人小一些,但又算不上是一张娃娃脸,眼睛很大却不是明显的双眼皮,小小的鼻子,嘴唇不薄不厚,两只耳朵小巧可爱。她的骨架小,身高大概一米六出头,不算高但身材比例却很好,不过因为骨架小的缘故总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就着黄澄澄的灯光,我坐在地毯上,把画纸铺平放在沙发旁的长条方形矮桌上,确定了大体的构图后开始一笔一笔地描画,花完一张不满意,便粗暴地揉了撇到地上,一晚上下来竟然扔了一地的画纸,也只堪堪画出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素描。
只能怪我学艺不精。我长叹一声,懊恼地掷了笔,
在地上呆坐了几分钟之后,我才收拾好画纸,把堪堪画好那张图片压到画纸的最底下,然后扔进抽屉里,才一路打开了客厅和房间里的大厅,准备洗漱好短暂地休息一下。
现在已经是半夜三点,睡不了多久,不过也足够了。我想。
刚洗完澡上床,手机便传来一声震动,我打开一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美国那边的时间大概是下午。她似乎一生都是这样,不管是不顾她父母亲的反对嫁给当年还是穷小子的陈励铭——我的父亲,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婚创立自己的公司,都是有着自己的性子来,不过确如她自己所说,她有承担一切后果的资本。
不知道她是否想过,有些事情,譬如情感,即使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也会错过。
“儿子啊,妈妈这周末回A城,抽点时间出来接下妈妈,和妈妈吃个饭。”
我哭笑不得地把手机扔到床头柜,没有回复。
我母亲所创立的公司总部设在香港,在美国,日本,中国内地A城都有分公司,主要经营酒店,大型的购物广场等业务,虽然她长年呆在香港总公司,但也时不时地需要到各地分公司出差,每次回来A城,她都要抽出时间来和我吃个饭,不管我们各自有多忙碌。与其说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深厚的爱意,不如说是一种必须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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