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又逗着沛柔玩了一会儿,她毕竟还是稚童的身体,早起折腾了一上午,这时已经有些困倦了,眼睛半眨不眨,瞧着是要睡过去了。
太夫人忙令屋里的大丫鬟寒客、雪友去将碧纱橱收拾出来,再回头去看沛柔时,她已经枕着太夫人的腿在胡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捧着太夫人随手递给她玩的翠玉摆件不放手,小儿憨态,令人发笑。
父亲就要过来将她抱起来,太夫人摆了摆手,轻轻的拍着沛柔的身子让她睡的更熟些。
其实沛柔倒还并没有睡着,还在迷糊间,就听见太夫人开口:“柯氏所为你也瞧见了,只怕对这个孩子也并没有她平日里表现的那般友善,她才进门不久,又要主持中馈,往后还要教养她自己的孩子。意姐儿身份尴尬,还是养在松鹤堂的好。”
父亲只应了声“是”便不再说话。
一室沉默,只有太夫人轻拍着小儿身上衣料的声音。又过了半晌,还是太夫人开口,“仙蕙那孩子,是怎么去的?”
“风寒久治不愈,绵延成肺热,起了烧退不下,就这样去了。”父亲的声音就比在母亲灵前要悲痛的多了,“蕙娘和意姐儿,都实在是命苦。”
“她还这样年轻。”太夫人一时也忍不住动了情,居然罕见的带了哭腔。“是我们徐家对不住她。”
是我们徐家对不住她?沛柔心中一震,听太夫人的话音,似乎和母亲也很熟悉。
上一世她头一次听人背后说她是“外室之女”时,曾经也私下里派人去查过母亲的身份。她不过是平民之女,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只她一个孤女。
甚至当时有御史尚书弹劾父亲置外室私德不修时,定国公府还丢了好大的脸面。良家之女与人做妾尚且为人不耻,更何况是外室,母亲自己显然也是心甘情愿,那徐家究竟有什么对不起母亲的?而太夫人在祖父去世后一直深居简出,极少出门,又怎会与母亲相熟?
她活了两世,只知道母亲姓林,父亲称她“蕙娘”。上一世李嬷嬷后来不知所踪,没有人会再和她说母亲的旧事。
她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母亲的闺名原来是“仙蕙”两个字,太夫人念来却如此的自然,就像是对待一个疼爱了多年的小辈似的。
看来前生也有许多她不清楚的事情,或许父亲对她超乎寻常的疼爱也不仅仅是怜惜她幼年失恃之故。
沛柔还在胡思乱想间,却是扬斛进了内室,“太夫人,国公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原本今日沛柔进府,太夫人是免了众人请安的,想必柯氏此来,应当不是为了要见一见她这个便宜女儿,而是要为廖妈妈的行事缀一个话尾,给她钉上无意犯错的注脚。
沛柔不想轻轻的放过了她,便适时醒来,睁着惺忪的睡眼依偎着太夫人。太夫人见她醒来,亲自替她理了仪容,又示意父亲将沛柔抱过去,才对仍侍立在一旁的扬斛道:“去请国公夫人进来。”
未几,便听得门上的珠帘轻响,一位年轻夫人进得门来,大氅是在门外便除去了的,她只穿着一件珊瑚色四蒂纹的褙子,发髻也是家常梳的垂髻,只是插了一支楼阁纹的赤金镶珠钗,坠下的流苏亦是用极小的珍珠串成,走动间明珠轻晃,若是在日光下还有流转的动人光泽。她生的并不如何美艳,是一张喜气的圆脸,只是那一双眼睛生的灵动,顾盼神飞。
继母柯氏是当朝太子太师嫡女。柯家世代为宦,曾经也有一门祖孙父子皆进士的荣光,而她的父亲柯太师,无疑是柯氏子弟中最有前途的一个,而立之年就能时常出入宫闱,为先帝讲《老子》,是先帝晚年最为信重的大臣之一。
更难得的是柯家祖训严明,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因此柯氏族中几乎是没有庶出子女的,也就更没有妻妾不和家宅不宁的事。或者柯氏曾经有机会可以拥有一门美满的姻缘,出嫁为元配,夫婿有为,子孙上进,家门清静。
她父亲定国公当然也是有为的夫婿,只是柯氏想要的其他的便难以满足了。燕梁的勋贵子弟鲜有读书上进的,大多是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靠着荫封过日子。房里往往是妻妾成群,没规矩的府邸里甚至还有小星充大的事。
父亲的原配出身康平侯府闵家,为徐家妇八年,为丈夫生育了一子一女。长子便是如今定国公世子徐润声,已有十岁。次女是徐家四娘徐浣柔,去年因天花夭折。她去后不久,闵氏便也久病不愈去世了。
都说先头的闵氏夫人是因为女儿夭折过度伤心才绵延至病终至过世的,可府里的主子们,甚至稍有些脸面的下人都知道,早在闵夫人怀着四娘浣柔时,偶然间知道了父亲外室的存在,便气急攻心厥过去了一次,后来生四娘时就十分艰难,在那时坐下了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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